童话与功能
童话,是西方文学中灿烂夺目的奇葩,历来为中国读者所喜爱。那么, 结构语言学在这个领域能对人们的阅读提供什么新鲜感受呢?
俄国学者普罗普于 1928 年出版《民间故事形态学》,确实为人们理解民间故事尤其是童话提供了新的门径,“向适合于小说艺术的‘诗学’迈出了一大步”(霍克斯)。
普罗普的新方法在于:从结构语言学模型出发,不是考虑某部童话故事, 而是研究童话故事总体,找出其普遍适用的逻辑程序;同时,着重确定故事内的“功能”及其语境关联,即各种要素之间的关系。在普罗普看来,只要找出这些功能及关系,就可以理解整个童话故事的总体秘密。
运用这种方法,普罗普认真分析了一百个童话故事,发现这些故事虽然表面上纷繁复杂、变化无常,但实质上都受到一个永恒不变的深层结构的制约。他认识到,童话的特征是经常把同一种行动分配给各式各样的人物。这样我们有可能根据故事中人物的不同“功能”来分析童话。“功能”这里指根据人物在情节过程中的意义而规定的人物的行为。在童话中,往往“功能” 数目极小,而人物数目极大。也就是说,恒定不变的少量“功能”却可以推演出丰富多样的人物行动。所以,普罗普相信:“童话具有二重性:一方面, 它千奇百怪,五彩缤绘;另一方面,它如出一辙,千篇一律。”(《民间故事形态学》)这就必然引导出如下结论:任何童话在结构上都是同质的。结构主义诗学感兴趣的,正是发现这“千篇一律”如何支配着“千奇百怪”, 具体讲,恒久不变的“功能”如何推演出丰富多彩的童话故事。
普罗普总结出三十一种“功能”。例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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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家庭成员不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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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公听到禁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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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面人物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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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面人物欺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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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公上当受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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帮手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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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面人物被制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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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公获救;
⋯⋯
这些“功能”如何实现,由谁来实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们反复出现在不同的童话之中。所以,就结构而言,所有童话都属于一种类型。
那么,普罗普的这种观点及其方法是否有效呢?我们不妨以格林童话集中的名篇《狼和七只小羊》和《小红帽》为例略加讨论。
老母山羊要去森林里找吃的,这符合功能 1:一个家庭成员不在家。行前,母山羊对七只小山羊说提防狼欺骗,这符合功能 2:主人公听到禁令。果然,老山羊刚走,老狼就来敲门,这符合功能 3:反面人物试探。老狼的初次试探失败,就设计装假:吞吃面粉使声音柔和,以及涂上白面粉使黑脚变白。这符合功能 4:反面人物欺骗。这一欺骗行径奏效,小山羊误以为母亲回来,便把门打开,谁知却被狼一一吞吃,仅剩一只藏在钟壳里。这符合功能 5:主人公上当受害。但故事并没有结束,转机出现。
母山羊以“帮手”的面貌回来,这符合功能 6:帮手出现。它运用自己的智慧巧剪狼肚皮,救出小山羊,又把石头填进狼肚缝好,使其去井边喝水时落井淹死。这符合功能 7 和功能 8:反面人物被制服,主人公获救。
显然,《狼和七只小羊》是完全符合普罗普制定的“功能”的。《小红帽》也几乎丝毫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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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家庭成员不在家:小红帽受母亲派遣去给祖母送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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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公听到禁令:小红帽被告知不要离开大路和东张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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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面人物试探:狼与幼稚的小红帽搭话,打主意吞吃小红帽和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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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面人物欺骗:狼诱骗小红帽采花迷路,自己先扮作小红帽吞吃祖母;接着伪装成祖母,骗吃小红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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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公上当受害:小红帽和祖母先后被狼骗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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帮手出现:猎人前来搭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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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面人物被制服:猎人调计剪开狼肚皮,又把石头填进去,狼倒地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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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公获救:小红帽和祖母都被猎人从狼肚里救出,小红帽吸取教训,与祖母一起战胜了另一只狼。
从这里可以看出,同样的“功能”贯串于不同的故事之中。童话故事的角色、情切、场景等可以变换,但“功能”却是不变的。普罗普的上述理论和方法,确实为我们阅读外国童话故事提供了一条新途径。它使我们明白, 童话世界虽然奇彩纷呈、千姿百态,但并不是神秘莫测的,而是可以凭借语言学科学去“破译”的。正是结构语言学,可以使童话万变归宗,百川汇海, 一切都纳入恒久不变的“功能”结构去阐明,从而让我们看到的不仅是文学, 而且是心灵的本质与文化的普遍特点。
不过,普罗普的民间故事形态研究本身并不是万能的。不少民间故事、包括童话就不能被那三十一种“功能”妥贴地概括。更重要的是,正如他的后继者列维—斯特劳斯所指出的那样,他的研究诚然富于开创意义,但忽略了故事结构中至关重要的“二项对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