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征论的神秘光环

应当说,卡西尔的“象征的宇宙”工程过于浩大,因而无力建造起专门的艺术“语言乌托邦”,甚至连其大致的“地图”也未及划出,至多只是安放了一个“路标”。这个“路标”标出“造型”、“造型性权力”在艺术王国中的赫然威势,令人肃然,似觉较之克罗齐的“直觉”或“情感”的权威更有魅力。但这种第一权力究竟是如何将文学、音乐、舞蹈、戏剧、绘画等各门艺术象征系统编织成自己的统一的统治体制的?却未见卡西尔纵情驰聘自己的想象。因此,卡西尔的“语言乌托邦”是未完成的。究其原因,主要是在寻求理性主义的普遍性(内在形式)与经验主义的特殊性(感性形式) 的结合时,却未能建立真正贯通两者的象征模型。倒是他的可将艺术及其他象征形式囊括一体的宏图本身,在美学界曾影响广泛。不过,它使人依稀识得黑格尔主义的“宇宙精神”衣钵,不同的只是黑格尔处衣钵由“理性”传授,而卡西尔处换由“语言”(象征)。以黑格尔主义衣钵去崇信与自身教义相背的“语言乌托邦”,岂非又一“逻各斯的诡计”?联想及卡西尔晚年

(四十年代)在美国与结构主义者雅各布逊和列维—斯特劳斯协办《信息》杂志的事实。梅,难道不能发现这两个宏大的“语言乌托邦”承袭着同一黑格尔主义衣钵么?凭谁问,此衣钵相传何日“可止于汝”?

卡西尔在美学界的真正深刻影响不能不说是来自他的“象征”理论。这套理论既吸收“二十世纪前数十年人类学探究的成果”,又契合当时由象征主义诗学、荣格、列维—布留尔、博德金等构成的象征崇拜语境,加上其本身的“独树一帜”,从而在象征主义浪潮中起到推波助澜作用梅。从其时的文化语境看,这一浪潮的深层回荡着同样的音响:为丧魂落魄的现代人寻求再生之“灵魂”。究其实,卡西尔的“象征”是康德的“先天形式”、黑格尔的“绝对理念”与神话学—宗教学的原始“神”的一种奇特混合物。它虽然已消退了理性主义之“理性”的几分威严,但又笼罩了现代神话阐释中原始神灵的神秘光环。由此看,卡西尔的语言论视界实难真正扳倒“理性—逻各斯”,后者以“象征”的化装形式重现,这仅仅是因为,“语言”与“理性” 原本就是“逻各斯”家族中一对难兄难弟。

在今天看来,卡西尔象征论美学的局限是明显的。与结构主义“结构” 模式相比,卡西尔的“造型”(或“形式”)却过于简单、抽象或笼统,缺乏对“造型”内部的转换、自我调节机制的分析,以及具有可操作性的研究模式的构建。即便同“格式塔”心理学的“格式塔”相比,“造型”也是静态的和空泛的。这与卡西尔的语言理论渊源驳杂、缺乏完善的方法模型和具

卡 西尔:《语言与艺术》,根据《语言与神话》,第 139 页。

梅 列金斯基:《神话的诗学》,商务印书馆,1990 年版,第 44-54 页。

梅 列金斯基:《神话的诗学》,商务印书馆,1990 年版,第 44—54 页。

体的艺术研究的支撑有关,相形之下,结构主义却从索绪尔语言学、文学批评实践和人类学研究寻求支持,“格式塔”心理学则依赖具体视觉艺术分析。因此,卡西尔的未完成的“语言乌托邦”空想成分居多。但是,他构想“象征的宇宙”时的如此乐观、自信,毕竟给新一代美学家注入建构“语言乌托邦”的勇气。

苏珊·朗格正是这样一位美学家。她把卡西尔的笼统的象征论美学加以具体化,力求使其在各门艺术部类中都显出普遍有效性。在她这里,诗(文学)受到了专门对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