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查考地名的工具书之源流一、地图发展小史
我国幅员广阔,历史悠久,有关记述地名的书籍,如古地图和古地理著作,正史地理志和方志等等,为数很多。早在商周时代遗留下的甲骨金文中, 就有不少地名可见,而随着生产的发展和文化知识的积累,就进一步导致地图与其他地理著作的出现。
《尚书·洛诰》记西周初年周、召二公建筑洛阳城的事迹,其中有“伻来以图及献卜”一句,王国维等认为此“图”字当作“谋”解,但多数学者、特别是从事地理学研究的同志认为非图谋之图,而是地图,即营建洛邑时画的洛邑城址附近地形图。
春秋战国时代,由于经济的进一步发展和政治、军事上的需要,制图事业大为发达。
《周礼·地官·大司徒》:“大司徒之职,掌建邦之土地之图与其人民之数,以佐王安抚邦国。以天下土地之图,周知九州之地域广轮之数,辨其山林、川泽、丘陵、坟衍、原隰之名物,而辨其邦国都鄙之数,制其畿疆而沟封之。”
《管子·地图篇》:“凡兵主者,必先审知地图,轘辕之险,滥车之水, 名山、通谷、经川、陵陆、丘阜之所在,苴草、林木、蒲苇之所茂,道里之远近,城郭之大小,名邑、废邑、困殖之地,必尽知之。地形之出入相错者, 尽藏之。然后可以行军袭邑,举措知先后,不失地利,此地图之常也。”
① 据考证,其中有少数几篇可能写成较晚,但学术界尚无定论。
从《周礼》、《管子》二书关于疆域地图和军事地图的论述,联系《战国策·赵策》记苏秦以合纵说赵王:“臣窃以天下之地图案之,诸侯之地五倍于秦”,和《史记》、《战国策》所载荆轲刺秦王、“献督亢地图于秦” 的故事,可以想见当时地图的绘制已很普遍,且已达到了相当高的水平。
由于古代地图与军政关系密切而必须藏之官府,又由于古地图的摹绘和保存都要比书籍难,所以流传存世的机会也远比古籍为少。长期以来传世的我国古地图,以南宋时期刘豫阜昌七年(1136 年)刻于石碑上的《禹迹图》、
《华夷图》(现藏西安陕西省博物馆,旧称西安碑林)为最古。1973 年长沙马王堆三号墓出土了两幅西汉文帝初元十二年(前 168 年)以前绘在帛上的地图碎片,经故宫博物院等许多单位整理拼复,考订研究,暂定名为《地形图》和《驻军图》,并由文物出版社于 1977 年影印出版。这两幅埋藏地下二千一百多年的古地图的发见,是地图史上值得大书特书的事。谭其骧指出,它至少有四大特点:(1)时代早,比以前传世的我国最早地图《华夷图》、《禹迹图》早了一千三百多年,为地图史提供了最早的实物资料;(2) 准确性很高,从而推翻了晋朝裴秀“汉氏舆图”“皆不精审”的旧说,为我国地图史增添了极为光辉的一页;(3)图的内容既准确又详细,可据以窥见西汉初年长沙国南部(深平防区)的政治经济概貌,解决若干历史地理上的问题;(4)该图注记用的字体,测绘的方法、技术及其所用的工具等都达到很高的水平,值得加以深入的研究。(见《二千一百多年前的一幅地图》, 原载《文物》1975 年 2 期,又收入《古地图论文集》。)
晋代裴秀有《禹贡地域图》十八篇,已失传,仅其序文幸存。但正是从
《禹贡地域图序》开始,我国历史上才有明确的记载绘制地图的方法,使地图学在理论上有了准则可循。序文指出制图之体有六:
“一曰分率,所以辨广轮之度也。二曰准望,所以正彼此之体也。三曰道里,所以定所由之数也。四曰高下,五曰方邪,六曰迂直,此三者各因地而制宜,所以校夷险之异也。有图象而无分率,则无以审远近之差;有分率而无准望,虽得之于一隅,必失之于他方;有准望而无道里,则施于山海绝隔之地,不能以相通;有道里而无高下、方邪、迂直之校,则径路之数必与远近之实相违,失准望之正矣,故以此六者参而考之。然远近之实定于分率, 彼此之实定于道里,度数之实定于高下、方邪、迂直之算。故虽有峻山巨海之隔,绝域殊方之迥,登降诡曲之因,皆可得举而定者。准望之法既正,则曲直远近无所隐其形也。”
“制图六体”今天看来极为平凡,但距今一千七百年前的裴秀,除了还不知地球经纬度外,能提出这些符合近代科学制图的原则,不能不说是一个卓越的贡献。另据唐虞世南《北堂书钞》,裴秀还发明了方格缩制地图的办法,以一分为十里,一寸为百里,把一幅用缣八十匹的旧“天下大图”,裁减为方丈图,这也是了不起的创造。
唐代极其重视地图的绘制。据《唐六典》、《唐会要》和《唐书·职官
志》的记载,当时规定全国州府三年(后或改五年)一造地图,交兵部职方掌管;中央又依据州府所上地图综合编制成一统的总舆图《十道图》。
德宗时,宰相贾耽绘制的《陇右山南图》和《海内华夷图》,在地图史上也有一定的地位。贾耽在制图技术上,基本上承袭裴氏的“制图六体”, 但也有创新:“古郡国题以墨,今州县题以朱”,以颜色分注古今地名,这是沿革地图以朱墨分注古今地名的最初记载。据王庸《中国地理学史》和《中国地图史纲》的意见,宋代传世的著名石刻《华夷图》、《禹迹图》,受贾耽《华夷图》的深刻影响,甚至可能即是贾图的缩绘本。
又《南史》及《宋书》记载,刘宋诗人谢庄曾制成木方丈图,可以自由拆并,所谓“离之则州别郡殊,合之则宇内为一”。北宋科学家沈括的《梦溪笔谈》尝自述制作木图的经过,南宋黄裳等亦曾制作木图。这种木图,有人认为是一种活动地图,有人认为是地形模型,无论怎么说,都与地图有关, 而且是一种发明创造,值得一提。
元代朱思本为中国地图史上划时代的人物。朱氏“周游天下”,遍访四方使臣,参阅北魏郦道元《水经注》及唐《通典》、《元和郡县志》、宋《元丰九域志》、元《一统志》等,积十年之功力,绘制《舆地图》二卷。朱图计里画方,在比例、方位、距离上都用过功夫,惜原图已失传。不过,明罗洪先依朱图增广而成《广舆图》四卷,今可据以略知朱图概要,而明清舆图, 自此多受其影响。
我国早从隋代开始已有刘焯建议测量纬度,以后,唐代僧一行、南宫说曾实测子午线,元代则由著名科学家郭守敬主持进行了大规模的纬度测量, 但都没有运用到绘制地图方面来。只是随着阿拉伯天文地理学的输入,由札马鲁丁造过一架画着经纬度的地球仪,然亦未曾广泛传播。明神宗万历年间意大利人利玛窦来中国澳门等地传教,把他绘制的世界地图(或称《山海舆地图》、《舆地全图》、《坤舆万国全图》),献给中国的士大夫和当时的最高统治者,使我国对于世界地理和用经纬度绘图的方法有了新的认识,但仍局限于少数人,影响也不太大。利玛窦之后直到清朝初年,都有传教士相继绘制世界地图,如西班牙人庞迪我的《海外舆地全说》(未刻,有传写本), 意大利人艾儒略的《万国全图》(见《职方外纪》),比利时人南怀仁、法兰西人蒋友仁各有《坤舆全图》等,其影响更远在利氏之下。
1707 年开始,在清康熙帝的亲自主持下,由法兰西人白晋、雷孝思、杜
德美等十人分组进行了大规模的全国性经纬度和三角测量,而于 1717—18 年完成了著名的《皇舆全图》的编绘工作。这份康熙朝的《皇舆全图》,1929 年由沈阳故宫博物馆石印出版,计 41 幅,图上包括西经 40°以东、北纬 55
°以南地区,题作《清内府一统舆地秘图》。乾隆朝在康熙图的基础上,扩大改制成《乾隆内府舆图》,又称《乾隆十三排地图》或《乾隆皇舆图》、
《清一统地图》;原题乾隆二十五年铜镌,实于乾隆二十六年(1761 年)以后开雕。前北京故宫博物院于 1925 年发现此图铜板 104 幅,1932 年重印,
题称《重印乾隆内府舆图》;1966 年台北又据以重印,比例尺改缩为二百万分之一,题作《清一统舆图》。
清初特别是康熙年间大规模的测绘全国地图,在世界测绘史上也可算一件大事。因为,一、康熙规定以二百里合地球经线一度,每里 1800 尺,每尺合经线千分之一秒,这种以经线弧长决定长度标准,比法国以赤道长度规定公尺长为早;二、康熙四十一年(1702 年)沿北京中央经线曾测量霸州至交河的直线距离,1710 年又在东北地区测定了北纬 40°—47°间的经线长度,发现纬度愈高则经线一度的距离愈长,这是第一次实测地球为扁圆形的重要证明材料;三、新疆罗布泊的位置,经过实测画在北纬 40°40′,后来这个湖泊迁移到北纬 40°以南,这成了地理学界研究自然历史变迁的著名例证。此外,测绘了位于西藏边境的世界第一高峰,并命名为“珠穆朗玛峰”, 也是大有意义的。可惜的是此图绘成,即深藏内府,虽有李兆洛、董祐诚据以复制,但流传也不广,直到同治年间胡林翼根据康、乾两朝内府图并参考了李兆洛图攻编成《大清一统舆图》,才广为流布。
自清末至 1933 年丁文江、翁文灏、曾世英等编《中华民国新地图》(又称《申报馆地图》)这一世界著名的中国地图集问世,坊间所流行的地图基本上都渊源于清初的测绘地图。
新中国成立后,在中共中央和国务院英明领导下,地图科学欣欣向荣,
《中华人民共和国地图集》、《世界地图集》以及各种精确的专科地图大批涌现,举不胜举。
前面提到的裴秀《禹贡地域图》,可算是我国最早的历史地图集。贾耽图以颜色分注古今地名,乃是沿革地图的一个创举。宋税安礼《地理指掌图》是现存最早的统贯古今的地理沿革图(今存明翻刻本及何镗编《修攘通考》本)。清顾栋高《春秋舆图》、李兆洛《历代地理沿革图》亦为有名的作品, 而清末杨守敬所编《历代舆地全图》、《水经注图》,尤为历史地图中的空前杰作。解放后于 1955 年除了顾颉刚、章巽编和谭其骧校的最新的沿革地图集《中国历史地图集(古代史部分)》的出版外,在毛主席亲自提议下, 中国科学院成立了一个专门委员会,由复旦大学历史地理研究室等单位具体负责,参考了大量历史文献和考古材料,以及杨氏《历代舆地全图》与近现代大量地图,经过二十年的努力,编成《中国历史地图集》,共分八册,于1974 年开始陆续发行。这部内容丰富、考证精详的历史地图集的问世,是中国地图史上划时代的大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