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西夏的历史特点

西夏历史的特点之一,是政治上采用蕃汉联合统治。所谓“蕃汉联合统治”,指的是以皇族鲜卑拓跋氏为核心,党项羌上层为主体,联合吐蕃上层,回鹘上层以及汉族地主阶级,共同治理西夏国家,剥削奴役着各族广大劳动人民。这种联合统治充分暴露了西夏国家的阶级压迫实质。

西夏的联合统治,并非自立国开始,而是早在李继迁重建夏州政权之时,即已初见端倪。公元 982 年(宋雍熙三年)二月,李继迁袭踞银

州(今陕西省米脂县西北 80 里),在“蕃族附者日众”的情况下,为了团结蕃部首领共同抗宋,于是“设官授职,以定尊卑,预署酋豪,各领州郡”。①其联合统治的机构设有都知蕃落使、左、右都押牙、刺史等官职,由 11 人组成,其中汉姓 3 人,党项羌姓 4 人,鲜卑拓跋姓 2 人。这种蕃汉联合统治的特点是以蕃为主,以汉为辅,以及实授与预署并行, 但以实授为主。

李德明时期的蕃汉联合统治,明显有所发展。其统治机构所设之官,

① 《西夏纪》卷 8。

① 《西夏书事》卷 4。

除了继续设有都知蕃落使、左、右都押牙、刺史等之外,还新设有行军左司马、右司马指挥使、都知兵马使、孔目官、牙校,等等②。总人数仍为 11 人,但以汉为主(其中汉姓 8 人,蕃姓 3 人);取消预署,均为实授。

西夏的蕃汉联合统治发展到景宗元昊之时已初具规模。从其所设官制的情况看,大致有如下特点:(一)模仿宋朝官制(如中央机构仿宋设二十四司)、参照吐蕃官制(如设监军司等)结合本国国情设立官职;

(二)采用一套官职,两种官称;(三)中央机构中元昊任命 12 人,仍以汉人为主(汉占其七,蕃占其五);(四)从中央到地方凡主兵马者均为党项人。表明西夏统治者认识到军事的重要性,把军队当做他们的命根子。

景宗元昊以后的蕃汉联合统治,就基本特征和性质而言,大体上没有什么变化,但就其官制的发展看,同元昊时期相比,则有许多不同之处。如毅宗谅祚时新增了各部尚书、侍郎⋯⋯等官,蕃号官称也增加了诸如昂摄,昂星⋯⋯等新的内容,乾顺亲政后,仅用汉官官称,不用蕃号官称①,仁孝时期进一步将政府机构分为五品。即上品、中品、下品、末品、和不入品等,表明西夏蕃汉联合统治机构,经过多次补充,至此已臻完善和定型,进入了它的成熟时期。

西夏之所以产生蕃汉联合统治并非偶然,而是由下列两种因素所造成。第一,在西夏统治的疆域里,居住着党项、汉族、吐蕃、回鹘以及鞑靼、吐谷浑等族。这些族的统治者都占有一定数量的土地,或者拥有一定数量的牧地和牲畜。这些统治阶级为了维护各自的经济利益,镇压农、牧民的反抗,都需要直接或间接(由其政治代表参加)参与政治, 加入到蕃汉联合统治的各级政府中去,共同行使对被压迫阶级的统治权。

第二,作为西夏国家的主要组织者和领导者——鲜卑拓跋氏,无论其统治经验和文化水平都不如汉族地主阶级,加上立国前后的一段较长时期里人才缺乏,在这种情况下,要想有效地维持并巩固其统治,仅仅让党项羌、吐蕃、回鹘等族上层参与政权是不够的,而必须让汉人地主阶级知识分子加入到各级政府中去,这就决定了西夏国家政权的组织形式只能是蕃汉联合统治。

西夏历史特点之二,是经济发展的不平衡性及其对外存在着某种程度的依赖性。

“夏之境土,方二万余里”②,其比较稳定的长期存在的州郡为 22 州。这个疆域虽然只有北宋的 1/2 强,但却是辽的 2 倍①。(辽为万余里) 在这广阔的疆域里,各地经济存在着较大的差异性。22 州大体上有三种经济状况。第一种为蕃汉集中居住的据点,如西夏都城、州、县治所及其附近地区,为唐末五代以来早已封建化的地区,其经济和文化发展水平较高。如凉州无论畜牧业和农业都很发达,居住在那里的吐蕃部落,

② 《西夏书事》卷 8。

① 参阅拙作:《西夏蕃官刍议》,1985 年《西北史地》第 2 期。

② 《宋史》卷 486,《夏国传下》。

① 参阅《宋史·食货志》和《辽史·地理志》有关宋、辽疆域的记载。

“多是华人子孙,例会汉言,颇识文字”②。至于西夏都城——兴庆府的屏障灵州(今宁夏灵武县西南),不仅农业发达,其文化水准也很高。“其人习华风,尚礼好学”③。

第二种是靠近宋夏边界的蕃汉杂居的农牧地带。如西夏东面的横山,“多马宜稼⋯⋯且有盐铁之利,夏人恃以为生”④。此外,西夏的天都山、马衔山一带,也属于这类地区。

第三种是一些土地贫瘠、人烟稀少,或者本来就是一望无际的沙漠地区。如西夏河套的地斤泽、兴庆府西面的腾格里以及同蒙古接壤的广大北部地带,均属于这类地区。这类地区的居民主要靠从事游牧业和狩猎业维持生活,是西夏最落后的地区。

西夏经济除了呈现着发展不平衡性外,对外还存在着某种程度的依赖性。

早在西夏立国之前,夏州地方政权对中原王朝在经济上就存在着严重的依赖性。如周世宗显德元年(954 年)五月,府州防御使折德扆入朝, “彝殷恶其职与己埒,以兵塞路,不许通诏使”。世宗拟停止对夏州的贸易,并遣使持诏切责,“彝殷惶恐,撤兵谢罪”①。彝殷屈服于周世宗经济制裁的压力,说明夏州地方政权在经济上对中原王朝存在着怎样严重的依赖性。

西夏立国后,随着疆域的扩大,社会生产的发展,以及对外贸易的兴盛,这种依赖性多少有所减轻。宋司马光在评价西夏经济上依赖宋朝时指出:

“彼西人公则频遣使者商贩中国,私则与边鄙小民窃相交易, 虽不获岁赐之物,公私无乏,所以得偃蹇自肆,数年之间似恭似慢, 示不汲汲于事中国,由资用饶足,与事中国时无以异故也”②。

由于西夏同宋贸易获得好处,从而使其对宋的经济依赖性明显减轻,又由于经济上“资用饶足”,“公私无乏”,因而在政治上变成为“似恭似慢”,不卑不亢了。

建国后西夏在经济上的依赖性,虽然一度有所减弱,但由于西夏经济比较脆弱,水平不高,加上受到战争影响,因此这种依赖性不可避免地将会长期存在。并突出表现在对宋朝“岁赐”与“和市”之上。史载:

“既绝岁赐,复禁和市,羌中穷困,一绢之直,至十余千。⋯⋯ 既通和市,复许入贡,使者一至,赐予不赀,贩易而归,获利无算; 传闻羌中得此厚利,父子兄弟始有生理⋯⋯”③。

绝“岁赐”、禁“和市”,西夏物价飞涨,生灵穷困,反之,“始有生理”,两相对照,说明了西夏对宋经济依赖的严重性。

西夏不仅在经济上对宋朝存在比较严重的依赖性,而且对金朝也存在着一定的依赖性。这主要表现在对金边境的榷场贸易之上。金先后于

② 《长编》卷 51,咸平五年三月癸亥。

③ 《西夏书事》卷 7。

④ 《宋史》卷 335,《种谔传》。

① 《西夏书事》卷 2。

② 司马光:《司马文正公传家集》卷 50,《论西夏札子》。

③ 苏辙:《栾城集》卷 39,《论西夏事状》。

兰州、保安、绥德、东胜、环州等地设置榷场,置场官管理①。西夏通过榷场、走私,以及夏使至金,“许带货与官商交易”②,从而获得必要的生活用品。

由于西夏在经济上对其邻国存在着依赖性,因此,在外交上不能不表现出一定的依附性。兹以元昊对宋朝的态度为例。宋末元初的史学家马端临云:

“元昊倔强构逆,兵势甚锐,竭天下之力,不能稍挫其锋;然至绝其岁赐、互市,则不免衣皮食酪,几不能以为国,是以亟亟屈服”③。

元昊在对宋战争获得胜利的情况下,之所以主动要求纳款称臣,“亟亟屈服”,固然原因颇多,但与西夏在经济上对宋存在着较大的依赖性有着很大的关系。

西夏历史特点之三,是民族矛盾经常处于主要地位,对外战争频繁。西夏自 1038 年元昊建国至 1227 年末主■灭亡,首尾 190 年。在这

将近两个世纪的时间里,西夏同它的几个主要邻国——宋、辽、金、蒙均发生过大小不等的战争。另同吐蕃唃厮罗也多次兵戎相见。在同邻国的战争中,尤以宋夏战争时间最长,次数最多,其影响与后果也最大。西夏自景宗元昊立国到崇宗乾顺同宋高宗缔结和约,历时 91 年(1038— 1128 年),双方和平共处仅 26 年,其余 75 年时间均处于交战状态。在

这漫长的时间里,总计战争 15 次。其中比较著名规模较大的战役计有元昊时期的好水川之战,三川口之战,定川砦之战。惠宗秉常时期的灵武之战和永乐之战,以及徽宗时期宋夏争夺横山地区的斗争。

长达 75 年的战争,归纳起来,大体上有如下特点:战争时断时续, 中间呈间歇状态;其主要战场集中于今陕西北部、甘肃东部,以及宁夏南部地区;尽管双方处于交战状态,但两国信使却照常往来,“朝贡” 与“回赐”也很少间断;较量的结果,互有胜负,势均力敌,谁也不能消灭对方。

除了对宋进行旷日持久的战争外,至襄宗安全统治时期,夏金双方又发生了长达 13 年(1210 年 8 月—1223 年 7 月)之久的战争。在 13 年

里,双方大小战争约 25 次,其中规模较大的为 4 次,平均每年 2 次。在夏金战争激烈进行的同时,蒙古成吉思汗也发动了旨在灭亡西夏

的战争。蒙夏战争首尾 23 年(1205 年 3 月—1227 年 7 月)先后爆发了 8 次重要战争,这些战争无一例外地均以蒙古的胜利而结束。

除了上述战争外,在景宗元昊和毅宗谅祚统治期间,还同辽发生过两次较大的战争,另同吐蕃唃厮罗 5 次兵戎相见(元昊时 2 次,谅祚时 3

次),前两次以西夏的大获全胜而告终,后 3 次以西夏的失败而结束。频繁的战争,给西夏及其邻国带来了严重的后果与影响。

首先,它破坏了西夏同其邻国人民休养生息的和平环境,使其人民惨遭屠戮,流离失所。史载:

“自元昊叛,河西之民迁徙以避兵,因留雄勇津,循河上下,

① 《金史》卷 50,《食货志》。

② 《西夏书事》卷 38。

③ 马端临:《文献通考》卷 322,《古雍州案语》。

侨寓者众,公躬训谕安辑之,俾还故业”①。

说明元昊发动对宋战争,使本国人民不得安宁,饱尝颠沛流离之苦。至于宋朝人民,受害更大,死伤惨重。“关中之民,自经西事以来⋯⋯亡失太半”①,说明战争给宋朝沿边人民带来的灾难超过西夏人民。

第二,使西夏及其邻国元气大伤。如西夏同金长期混战,元气大伤, 由强变弱,最后因无力抵御蒙古的进攻而灭亡。蒙西战争的结果,使西夏“田野荒芜,民生涂炭”②,“耕织无时,财用并乏”③。

第三,阻碍了西夏同邻国的经济文化交流。如元昊对宋战争,虽然三战三胜,然“人畜死伤亦多,部落甚苦之;又岁失赐遗及沿边交易, 颇贫之”④。既失宋朝“岁赐”,又“丧沿边交易”,使西夏本来就比较脆弱的社会经济,更加陷入困境。

总之,西夏对外战争频繁,在较长的时间里,破坏了其休养生息的安定环境,妨碍了正常的农业生产,消耗了国力,影响了西夏社会经济的正常发展(尤其在它的初期和后期),使本来可以发展较快的社会经济,在一定程度上延缓了历史的进程。

西夏历史特点之四,是文化上的多源与儒学佛教的兴盛。

所谓文化上的多源,即西夏文化渊源于汉族、吐蕃、西域文化,即长期吸取这些文化的养料而逐步发展起来的。但以吸收汉文化的养料为主。

西夏文化大量吸收汉文化,同汉文化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这一点为当时西夏人所公认。西夏仁宗时的党项人骨勒茂才在其《蕃汉合时掌中珠》一书的序言中指出:

“今时人者,番汉语言可以自备,不学番言,则岂和番人之众; 不会汉语,则岂入汉人之数!番有智者,汉人不敬,汉有贤士,番人不崇。若此者语言不通故也”。又云:“论末则殊,考本则同。”

一语道破了西夏文化同汉文化不可分割的关系。

西夏文化深受汉文化的影响,具体表现在西夏字、音乐、绘画、建筑、雕塑等方面。如西夏字的形体明显模仿汉字,以汉字为依据,参照党项民族语言的特点而造成,音乐深受唐宋影响,等等。

西夏文化受吐蕃文化的影响,具体表现在:佛教主要来源于中原, 其次来源于吐蕃;军制的最小单位为“抄”,由“正丁”和“负赡”组成。这种“正丁”和“负赡”,来源于吐蕃的“组”和“仆役”①。至于监军司的设立,则与吐蕃王朝,“在(其)东北和极西境地区建立的军镇组织”②,十分类似;服饰:如元昊“衣白窄衫,毡冠红果顶,冠后垂

① 《折继闵神道碑》,转引自中国考古学会第一次年会论文集。

① 《温国文正公文集》卷 38,《横山疏》。

② 《金史》卷 134,《西夏传》。

③ 《西夏书事》卷 41。

④ 司马光:《涑水纪闻》。

① 参阅王忠:《论西夏的兴起》,载《历史研究》1962 年第 5 期。

② (匈)乌瑞著、荣新江译:《KHKOM(军镇):公元七至九世纪吐蕃帝国的行政单位》,《西北史地》

1986 年第 4 期。

红结绶”③,既受吐蕃赞普服饰的影响,同时也参考了回鹘可汗的服制。西夏文化受西域文化的影响,主要表现在回鹘僧人翻译佛教经典之

上。一些著名的回鹘僧人在元昊、秉常时期,先后负责主持佛经的大规模的翻译,对西夏文化作出了有益的贡献。

西夏统治者早在李继迁时,就注意吸收儒学有识之士为己用,至元昊时,除了注意搜罗儒学有识之士加以重用外,还将一些儒学著作翻译为西夏文,从中吸取对其统治有益的东西。西夏儒学经过毅宗谅祚,惠宗秉常及崇宗乾顺的提倡,到仁宗仁孝之时已进入了它的鼎盛时期。乾顺、仁孝时大力振兴学校,从中央到地方设立了各种学校(包括小学、太学、内学,等等),同时注重发展科举制度。通过兴学,发展科举, 遵孔读经,不仅为西夏国家培养了大批人才,而且还为元朝统治者储备了很多人才。其人才之盛同辽金比较,实有过之而无不及。

西夏佛教的兴盛突出表现在广修寺庙和佛事活动的频繁之上。

西夏佛寺极为普遍,“名存异代唐渠古,云锁空山夏寺多”①。这是对首都——兴庆府(今银川市)水利发达、广建寺庙的生动写照。至于西夏全国各地所建寺庙,几乎到处都有。有的是对佛教旧址的修葺,有的则属新建。在众多的佛寺中,其中最著名的有兴州的戒台寺、高台寺、承天寺、凉州的护国寺、甘州的卧佛寺,等等。

西夏除了重修和新建了不少寺庙外,还重建和改建了不少石窟。据有关专家统计,西夏在占领瓜、沙后,对莫高、榆林两地石窟,大约重修和改建了 70 余座。这些石窟为西夏各个时期各阶层的善男信女们顶礼膜拜,从事宗教活动的佛教圣地,对于宏扬佛法,宣传佛教的唯心主义思想起了极为重要的作用。

由于西夏统治者带头崇奉佛教,在他们的大力倡导下,老百姓信仰佛教,从事各种佛事活动者与日俱增。正如党项人骨勒茂才所记载:

“亲戚大小,性气不同,或做佛法,修盖寺舍,诸佛菩萨,天神地 p 祇,璎珞数珠⋯⋯供养烧香⋯⋯入定诵咒,行道求修”②。

这是对西夏老百姓信仰佛教的生动写照。我们从中看到了西夏百姓从事各项佛教活动的盛况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