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 在“五四”运动中

毛泽东回湖南不久,北京爆发了“五四”运动,随即迅速席卷全国。 “五四”运动的消息,像一枚巨型炸弹震动了湖南。当时统治湖南的军

阀、段祺瑞的走狗张敬尧,深知形势的严重,所以对长沙进行了严密的控制和封锁,下令每日检查报纸,严禁新闻机构报道有关“五四”运动的消息, 严禁一切爱国活动。

怀抱着宏伟理想的青年毛泽东,从反动派的高压政策中,即刻以高度敏锐的政治眼光,洞察到这场运动的巨大影响。他早已热切渴望投入改造中国与世界的实际斗争,如今这一天终于来临了。他以满腔的热忱投入了革命的激流,开始了沸腾的政治生活⋯⋯

如何传播新的革命思潮,这是毛泽东北京之行返湘后经常思考的一个问题。“五四”运动的爆发,正好为他实现自己的设想提供了契机。他积极向湖南人民反帝爱国运动的指挥部——湖南学生联合会建议:创办一种指导性的刊物,宣传“五四”运动。这样,毛泽东在长沙连绵不断的夏雨里,通过两个多月的奔波和筹划,终于使他主编的《湘江评论》杂志,于 7 月 14 日正式创刊。

《湘江评论》为周刊。在形式上和陈独秀、李大钊举办的《每周评论》相仿,四开一张,分四版,辟有“东方大事述评”、“西方大事述评”、“湘江大事述评”、“湘江杂评”、“放言”和“新文艺”等栏目。它最大的特点是“以宣传最新思潮为主旨”,文风新颖,通俗易懂,笔调尖锐、泼辣, 气势磅礴,极富有战斗性,这是同期其他刊物所远远不能比拟的。尤其引人注目的是,毛泽东初步运用马克思主义的观点写的政论性文章以及对国际、国内大事明确锐利而透彻的评述和杂感。《湘江评论》自创刊之日起,共出版四期,另有“临时增刊”第一号。第五期没有来得及发行,就被张敬尧全部查封没收了。

由毛泽东主编的这份《湘江评论》杂志,充满了反帝反封建的反叛精神。他在刊物中倾注了大量心血,亲良撰写了大小四十来篇文章,其中最著名的是发表在第二至第四期上的《民众的大联合》长文。在这些文章中,他以杰出革命家的无畏气魄、政治家的卓越才能、思想家的雄辩和诗人的火热激情, 用近乎散文诗一样的词章,讴歌十月革命的胜利,鞭笞魑魅魍魉。现摘抄几段,供读者诸君欣赏品味。

在《创刊宣言》中,他开宗明义地指出—— “世界什么问题最大?吃饭问题最大。什么力量最强?民众联合的力量

最强。什么不要怕?天不要怕,鬼不要怕,死人不要怕,官僚不要怕,军阀不要怕,资本家不要怕。”

“中国的四万万人,差不多有三万万九千万是迷信家,迷信神鬼,迷信物象,迷信命运,迷信强权。全然不认有个人,不认有自己,不认有真理。” 主张彻底研究,不受一切传统和迷信的束缚,要寻着什么是真理”。以“日光之普天照耀,探海灯之向外扫射”的精神去追求真理,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在歌颂十月革命的胜利时,他写道—— “俄罗斯打倒贵族,驱逐富人,劳农两界成立了委办政府,红旗军东驰

西突,扫荡了多少敌人。协约国为之改容,全世界为之震动。匈利利崛起, 布达佩斯又出现了崭新的劳农政府。德人、奥人、捷克人和之,出死力与其

国内的敌党搏战。怒涛西迈,转而东行,英、法、意、美即演了多少的大罢工,印度、朝鲜又起若干的大革命”。①

他认为“五四”运动是在十月革命的影响下发生的,是无产阶极世界革命的一部分——

“异军特起,更有中华长城、渤海之间,发生了‘五四’运动。施旗南向,过黄河而到长江,黄浦、汉皋,屡演活剧,洞庭、闽水,更起高潮。天地为之昭苏,奸邪为之辟易。咳!我们知道了!我们觉醒了!”

他针对有人认为协约国的胜利是“公理战胜强权”的论调,运用阶级观点分析指出——

“欧洲的‘同盟’‘协约’战争,我国的‘南’‘北’战争,都是用了强权打倒了强权,结果仍然得到了强权。”“一千九百一十九年以前,世界最高的强权在德国。一千九百一十九年以后,世界最高的强权在法国、英国和美国。德国的强权,为政治的强权。这回大战的结果,是用协约国政治和国际的强权,打倒德、奥政治和国际的强权。”①

他嘲笑法国首相克里孟棱是个“无知的老头子”,“抱着那灰黄色的厚册(指“巴黎和约”),以为签字在上面,就可当做阿尔卑斯山一样稳固, 可怜得很啊!”“克里孟棱高兴之极,即德国人沉痛之极,包管十年二十年后,你们法国人,又有一番大大的头痛,愿你们记取此

他以预言家的科学头脑断言:“一千九百一十九年以后设有战争,就是阶级战争。阶级战争的结果,就是东欧诸国主义的成功:即是社会党人的成功。”②

他在《民众的大联合》一文中直抒胸臆—— “国家坏到了极处,人类苦到了极处,社会黑暗到了极处。补救的方法,

改造的方法,教育,兴业,努力,猛进,破坏,建设,固然是不错,有为这几样根本的一个方法,就是民众的大联合。”

“我们竖看历史,历史上的运动不论是那一种,无不是出于一些人的联合。较大的运动,必有较大的联合。最大的运动必有最大的联合。⋯⋯胜负所分,则看他们取联合的坚脆,和为这种联合基础主义的新旧和真妄为断, 然都要取联合的手段,则相同。”

他豪迈地宣称,中国的民众大联合必告成功,中国革命必将胜利 “天下者我们的天下,国家者我们的国家,社会者我们的社会。我们不

说,谁说?我们不干,谁干?刻不容缓的民众大联合,我们应该积极进行!” “我们中华民族原有伟大的能力!压迫愈深,反抗愈大;蓄之既久,其发必速。我敢说一句怪话,他日中华民族的改革,将较任何民族为彻底;中华民族的社会,将较任何民族为光明;中华民族的大联合,将较任何地域任何民族而先告成功。诸君!诸君!我们总要努力!我们总要拼命向前!我们黄金的世界,光华灿烂的世界,就在前面!”

《湘江评论》充分表达了“五四”运动的主题,锋芒直指反动派,统治湖南的军阀张敬尧惊恐万状,他下令查封了这个进步刊物。可是,毛泽东是个不信邪的人,他继续利用其他报刊,发表了许多批判社会、鼓吹新思想的

① 见《湘江评论》第四号。

① 见《湘江评论》第二号。

② 见《湘江评论》第二号。

文章。

综观毛泽在“五四”运动中所写的文章,唯物主义思想大大前进了一步, 许多观点明显地受着李大钊的影响,集中表现在崇尚科学与民主,反对迷信盲从,反对孔子为中心的守旧思想。他认为做事情,研究问题,都要“踏着人生社会的实际说话”,要“研究事实和真理”;要敢于“狂妄”,要敢于打破各种强权和独断,不能“郁郁做二千年偶像的奴隶”。这些文章对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原理,也有了某种初步的认识。在他撰写的《湘江评论》的创刊宣言中,提出吃饭问题是人类生活最根本的问题,“世界什么问题最大, 吃饭问题最大”。后来在《学生之工作》一文中,还明确指出:“社会制度之大端为经济制度。”这可以说明,毛泽东已开始注意到经济生活和经济制度在整个社会生活中的地位和作用。他认为贵族、资本家以及其他强权者”, “所赖以维持自己的特殊利益,剥削多数贫民的公开利益者”,无非就是“知识”、“金钱”和“武力”这样一些法宝。他们同广大劳动人民之间,是“贫富”、“智愚’、“强弱”根本不同的阶级。“几个人享福,千万人要哭, 实业愈发达,要哭的人愈多”。许多文章很注意用经济原则去分析西方国家的政治情况,认为罢工与社会革命都是经济原因引起的,帝国主义国家在殖民地国家,“连空气阳光都专利起来”。这也说明,他已认识到经济关系对人们的政治地位有着决定性的作用;已经初步运用阶级分析的方法,来说明社会与国家间的对立。显然,这里有着历史唯物主义的思想成分。他在总结巴黎和会文章的结尾,还预言道: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后,“设有战争,就是阶级战争。”他旗帜鲜明地站在十月革命的一边,坚决痛斥诬蔑布尔什维克为“过激党”的论调:“你们指为‘过激党’的人,只不过是舍命救国的志士,为国家争权利,从强权索自由的志士”,“其实俄国的‘布尔什维克’, 照字义讲,就是‘多数党’;照主义讲,就是要组织纯粹工民的共和国,以工民办理国家的事务。”

这一时期,毛泽东在李大钊这位思想导师的指引下,开始走向唯物主义, 并以此观察社会历史,也就必然重视人民群众的伟大力量及其历史作用。他总结辛亥革命失败的教训,认为不过是一些留学生、哥老会和新军在活动, “与我们民众的大多数毫无关系”。这是一个伟大的觉醒。这样:读《伦理学原理》时冥思苦想的唯心主义,“圣贤豪杰”同“愚人”、“小人”,教化与拯救的关系,就让位于“民众的大联合”这一改造国家社会的根本力量了。当年世人所公认的《民众的大联合》这篇重要文章,标志毛泽东已开始用不成熟的历史唯物主义观点,来研究中国革命的实际问题,并且为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统一战线的建立,吹响了最初的第一声号角。

《湘江评论》由于它远见卓识的内容,热情奔放的革命激情和彻底无畏的战斗风格,以及与群众斗争的休戚相关,一经问世,便立即在社会上引起强烈的反响。广大热血青年和爱国进步人士争相传阅,热情地拍手欢迎它。长沙和湖南各地以至武汉、广州、北京、四川等地的许多青年学生和社会进步人士,都十分喜爱阅读《湘江评论》,并成为它的忠实朋友。许多进步青年在它的启发和鼓舞下,开始走上了革命的道路。老将军肖劲光在掉念任粥时的一篇文章中,就曾谈到他和任弼时是怎样受《湘江评论》的影响而走上革命道路的情况。他说:“弼时同志在长沙读书的时候,正是五四运动波及全国的时候,这时毛主席在湖南领导和开展了广泛的革命活动。毛主席主编的《湘江评论》传播了巨大的革命影响。我们正是在这个革命运动的影响下

开始了革命觉悟的。”还有中国共产党的优秀党员、革命烈士郭亮也是于 1919 年秋从反动派查抄的“禁书”中发现了《湘江评论》,偷看了以后,才从家乡来到长沙找到毛泽东,从而走上了革命道路的。

《湘江评论》在新闻界也引起了轰动,长沙各报刊,都在第二天登

出了它创刊的消息,有的说它是“湘江的怒吼”,有的说它是“湖南人民的声音”,也有的称赞它是“吾湘前所未有之佳报”。创刊号寄到北

京,李大钊看过后,认为它是当时全国最有份量、见解最深刻的一种刊物。他十分重视,赶紧通过《新青年》、《每周评论》等刊物,向全

国读者推荐。他在《每周评论》第三十六期专门予以介绍:“‘湘江评论’的长处在议论一方面。⋯⋯”他称赞:“武人统治之下,能产生我们这样的一个好兄弟,真是我们意外的欢喜。”他认为:“‘湘江评 论’第二、三、四期的《民众的大联合》一篇大文章,眼光远大,议论也很痛快,确是现今的重要文字。”他还于 12 月 20 日在《新生活》第十九期上,发表题为

《大联合》的短论,赞同毛泽东民众大联合的主张,说:“我很盼望全国各种职业各种团体,都有大小组织,都有大联合,立下真正民众大联合的基础。”

李大钊的支持与呼应,使毛泽东甚感欣慰,更增添了斗争的信心和力量。他们虽然一个在南,一个在北,远隔千山万水,但两人的心是相通的,要求变革社会的思想也是一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