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在艰难困苦的岁月里

毛宇居同毛泽东之间的交往关系，也曾和着中国革命的曲折历程，经历了充满着凄风苦雨的艰难岁月⋯⋯

1921 年春节，身为湖南第一师范附小主事的毛泽东回韶山过年。

大年初一。他来到堂兄毛宇居家拜年，适逢从军在云南“建国军”第六军任少校衔秘书的毛宇居，也探亲回家。叙谈之间，毛泽东把他这次回乡的目的告诉了堂兄：变卖家产，让弟妹们到长沙求学读书。他的这一打算，得到了毛宇居的支持。

一个寒风呼啸的夜晚，毛泽东和弟弟泽民、泽覃，妹妹泽建和弟媳王淑兰，围坐在上屋场灶屋的火炉边，开了一次不平常的家庭会。借着炉塘里明亮的火光，毛泽东望着全家人，语重心长他说：“国乱民不安。在这国难当头、民族危亡的关头，我们要想到大多数人的苦楚，只得舍小家为大家、舍自己为众人才好！”并建议大弟：“泽民，你把家里的事处理好，跟我到长沙读书去”。弟弟泽民也深感像这样的世道如果不改变，个人再苦撑苦干也是空的，也同意哥哥的主张。这样，在毛泽东的主持下，他们卖掉了猪牛，还清了生意往来中的赊欠，把田地分给了无田的穷乡亲耕种，并托付堂兄毛宇居照看上屋场，然后毛泽东带着泽民、泽覃、泽建告别了故土韶山，来到省城长沙，投入了革命洪流。从此，这一家人为了谋求大多数人的解放事业，先后献出六位骨肉亲人，真正成为满门忠烈，可歌可泣的革命家庭！

这以后，毛泽东于 1925 年和 1927 年的两个春节回过韶山，在故乡点燃农民造反的烈火。再往后，他长期背井离乡，数十年一直在外为革命事业奔忙。

毛泽东虽然走了，但他在韶山点的几把“火”，借助中国大地上刮起的工农革命的飓风，燃烧得更旺了，韶山人在这场革命中第一次充分展现了他们本来的特质——韶山人的性格中具有石灰岩那种坚硬，细砂般的韧性，黄土泥式的粘性。毛泽东带回的“造反”、“革命”就像一架巨大的绞拌机，把这几种性能聚合起来，使他们顿时变成强硬、紧密、坚初的“三合土”，就是用高压和强力，它也不会倒塌，不会分裂，只会顽强地溅出火星，发出反抗的信号；就是狂风暴雨来侵蚀它，也不会分化和解体，只会在表体上增加一层青苔的保护圈。

毛泽东走了，留给韶山的是“空前的大革命”——1925 年，就在毛泽东走后的八月份，韶山人开始筹备清溪区农民协会，这是一个在村农民协会基础上的农会联合体，一个月后该农民协会正式成立；十月份，银田寺建立了党支部，毛泽东旧居里建立的中共韶山支部的那一幕又延演到三十里之外； 1926 年春，下七都农协会成立，清溪农协改为湘潭特别区农民协会；八月，湘潭县农民协会成立，韶山人派出了几十名代表参加了成立大会，毛福轩、庞叔侃、钟志申被选为执行委员；稍后，农民自卫队建起来了，儿童团组织起来了⋯⋯

农民协会如雨后春笋般挺立在韶山的山山冲冲；韶山的山山冲冲里，到处飘扬着农会的旗帜，韶山真正成了农民的天下。“我是农协会员”，成为农民们一种身份的表示，一种权威的象征，一种胆量的延伸。世道在韶山真正从头到脚翻过来了，昔日趾高气扬的土豪富商，在农协面前把脑袋耷拉下来了，农民协会给他们定出“不准谷米出境，不准高抬谷价，不准囤积居奇，不准加租加押；要减租减押减息，废除苛捐杂税”的规矩，农民们拍着宽厚

的手掌，举起黧黑的拳，高声叫好！“一切权力归农会”、“打倒土豪劣绅” 的口号震撼着韶山大地。在农会会员红缨枪的解押下，土豪劣绅被戴着高纸帽、敲着破铜锣在游乡；农会会员用粗黑的手指，逼着土豪劣绅交出所经手的地方公款帐，交待吃了多少“冤枉钱”；四十一乡的财主毛堂甫、钟鼎彝包庇窝藏湘乡的一个杀人犯，被农会会员捆绑起来送到区农会关押，面对着农协法庭，他们不得不低头认罪，各罚马灯四十盏和一百元大洋，给农会使用⋯⋯

韶山人不仅懂得破坏旧世界，建设新世界，更懂得保卫新世界，抓住那些时刻梦想反扑的敌人开刀。湘潭“保产党”头子张茂乡秘密来到韶山，串通失去天堂的上豪劣绅们准备向农民反扑。钟声申等人在百子坪地主张润泉家发现了张茂乡，就立即派农民武装骨干的彭绍辉等把他捉拿起来，押送到区农协，将他关进区特别法庭监狱。庞叔侃主持了审讯。不久，韶山人在板凳岭起台子，召开万人公审大会，“泥腿子”第一次在自己的法庭上判处了张茂乡死刑，这个往日作威作福的“三老爷”在自卫队班长蒋福祥的马刀下掉了脑袋。 1927 年 4 月，农民自卫队员在宁乡塘脚下村捕获韶山地区大土豪大恶霸、银田镇团防局局长汤峻岩。这家伙鱼肉乡里，作恶多端，民国二年以来的十四年间，共杀人五十多，活埋四人，人们对他恨之入骨。在捉到他的第二天，农民协会根据群众要求，在银田寺召开了空前规模的斗争大会，韶山人闭户锁门，扶老携幼，倾巢涌向会场，他们要诉苦、要报仇雪恨，他们更要搬去这块拦在自己幸福、自由路上的绊脚石！在大会对汤峻岩判处死刑后游乡的途中，愤怒至极的韶山人再也忍无可忍了，他们等不得法庭执行死刑，就举起了手中的棍子，捡起路旁的石块，朝汤峻岩的脑袋砸去。就这样，这个韶山一带最凶恶的劣绅翻着白眼，在白庙的白果树下一命呜呼了。

韶山的革命闹得正火红。韶山人将自己的命运的“魔方”拨弄出一个方方整整，每方都带着玫瑰红的斑斓色彩。反动派早就气了，恼了，恨了！他们把韶山这块诞生了“共匪”头子毛泽东的土地，视为“凶地”、“匪区”，必欲产平而后快！

时机终于到了。“四一二”反革命政变之后，许克祥紧接着在长沙发动“马日事变”，随后即派他的喽兵向韶山扑来！一股带着血腥味的阴风，一片令人窒息的黑雾，袭上韶山这片火红的大地，刚刚显出生机的韶山和刚刚将自己命运的魔方变得明朗的韶山人，正面临着一场严峻的考验。

5 月 23 日深夜，到处一片漆黑，狂风不断地刮着，几个穿长袍拿文明棍的土豪劣绅，领着匪营长，团团围住了毛氏宗祠，见人就抓，随抓随绑，顿时祠堂的大柱子上捆着数十个人。韶山党支部委员毛新枚，不幸在家中被捕，也被匪兵捆着杀害了。韶山的农民自卫军被打散了，农会犁头旗被砍倒了，农会的牌子被砸掉了，农会会员被抓被杀，韶山大地到处流淌着烈士的鲜血。八个月内，韶山人民就牺牲了近百名优秀儿女。

敌人似乎还不解恨，“正规军”长驻韶山撑腰，让土豪劣绅的还乡团所组成的“挨户团”、“常备队”、“铲共义勇军”，在韶山大地恣意横行。反动派把一口恶气出在“匪首”毛泽东头上——敌兵的铁蹄踏进了上屋场，对着毛泽东的旧居发出狰狞恐怖的狂笑。尽管毛泽东离家已久，反动派还是恨人及屋，他们冲进屋里，翻箱倒柜，挖地拆墙，妄图从中搜出点什么来，结果只搜出一网袋毛泽东少时用过的旧书本。对此他们也不放过，统统丢进火塘焚之一炬。毛字居闻讯赶来，冒着生命危险，从火堆里抢出了几本课本

和笔记，一直珍藏到解放以后再交还给堂弟毛泽东，为后世保存了一份毛泽东早期的“墨迹”。

从那时开始，作为毛泽东的近亲，毛宇居等族人饱受反动派的歧视和凌辱。他们向看管上屋场的毛宇居宣布：“‘共匪’头子毛泽东家的房子及所有财产，从现在起统统没收，今后不论是谁来种田、住房，统统都要给团防局交租交钱。违者，格杀勿论！”除了在财产上不让毛泽东的族人“沾光” 外，反动地方势力还不许毛宇居等亲房叔伯与毛泽东往来、通信，更不许提供物资上的帮助。否则，祸及全家、全族。

在白色恐怖的笼罩之下，毛宇居只好将仇恨埋藏在心底，一面用他与地方政府某些头面人物的交往关系与敌周旋，一面暗中为堂弟毛泽东家里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在那段艰难困苦的岁月里，他除了继续代为照看毛泽东的旧居外，还尽心保护毛泽覃的幼子毛楚雄和楚雄的外婆周陈轩老人。其侠肝义胆，莫不让人感佩万端！

毛楚雄是毛泽覃和周文楠再婚时所生的孩子。1928 年，周文楠因参加革命工作被捕入狱，才半岁的小楚雄也随母一起在长沙监狱坐牢。在狱中，周文楠饱受折磨身染重疾，楚雄也被传染，外婆周陈轩获准把外孙抱回家中治疗。 1930 年初，周文楠被营救出狱，三天后又参加红军，匆匆奔向苏区。楚雄与母亲离别后，大伯母杨开慧又饮弹长沙；1935 年 4 月，担任中央苏区的红军独立师师长的父亲毛泽覃，也壮烈牺牲于江西瑞金。丧父失母，孤苦零丁的小楚雄，和外婆相依为命，在凄风苦雨中艰难度日。

在此期间，毛宇居曾托从事党的地下工作的侄子毛特夫在长沙四处打听楚雄的下落，后来费尽周折，终于找到了在长沙漂泊流浪的小楚雄及周外婆。在长沙八路军办事处徐特立等人的关怀下，毛楚雄和外婆周陈轩、舅舅周颂年一起，于 1938 年被接回生身之地韶山。

随后，毛宇居即给延安的堂弟毛泽东写信，告诉家里的情况。毛泽东得知楚雄的消息后，十分高兴，为关怀侄儿的生活和成长，他给楚雄寄来了生活费，并回信给堂兄毛宇居，请他不断勉励楚雄“刻苦节省”，并应将“周先生”（即周颂年）“看成一家人”，“不分彼此”。接到毛泽东的复信后，毛宇居更加悉心照料毛楚雄及年迈的周外婆，确是按照堂弟的嘱咐，把他们看成一家人。

为了维持毛楚雄和外婆、舅舅的生计，毛宇居和族人商量，将毛家荒芜的田地收回一部分，请人代耕，每年收成若干粮食，以养家糊口。由于得到毛宇居和乡亲们的热心帮助，毛楚雄回韶山后过上了较为安走的生活。

接着，毛宇居又开始抓楚雄的文化教育。起先，楚雄跟在舅舅周颂年身边，读古文，学历史。后来，毛宇居又安排他到他任教的学校——毛氏宗族兴华初级小学、韶山私立第三高等小学读书。在教学之余，毛宇居经常给楚雄讲大伯毛泽东青少年时代读书的事情，鼓励他像大伯那样努力学习，将来为国效力。

由于毛宇居的精心培养和楚雄自身的刻苦努力，他的学习成绩非常优异。尤其是他写的作文，思维敏捷，文字精练、语言生动，老师十赞赏，常常在上面批写“文笔畅达，文思大进”或“传观”等评语。在堂伯和老师毛宇居的影响下，毛楚雄从小关心国家大事，具有远大的理想，决心“继父之志，报父之仇”。这一点，在他平时的作文中就已有体现。据韶山“毛泽东同志纪念馆”所藏的有关资料记载：抗战时期，毛楚雄曾写了一篇《小朋友

的救国方法》的文章，他在文章中说：“现在国家已被暴日侵略，危急到了万分，例如刀架在头上，火烧在眉尖一样。我们小朋友也应该团结起来，一致对外，驱逐鬼子兵。虽然我们不能背起枪到前方和鬼子血战，可是，也可以在后方做救国工作哩。”字里行间充满着战斗的激情。在另一篇题为《抗战建国》的作文中，他还写道：“我国现在抗战是为什么呢？一是因为暴日之侵略，忍无可忍而战。二是为全人类的公义而战。三是为了要夺回全世界人类的公理而战。”我们“虽然失去了一些地方，将士们：我们不要抱着悲观，应该为国家努力，应该为祖国争光荣，把鬼子赶出中国去，收复失地，最后胜利总是我们的。”在文章中，他认为抗日和建国必须紧密结合起来， “要抗战才能建国，要建国必须抗战”，“在前方的应该努力作战，在后方的应该努力读书和宣传，建筑新的中华民族”。他最后很有见解地指出：“前程的路，不是平坦的，崎岖艰难，多鬼多魔，所以要在这青年时代，努力向前猛进，千万不要养尊处优，虎头蛇尾，青年想要达到成功的目标，非要吃苦不行！”他的这些作文，经老师和同学们一宣传，楚雄的名气很大了。但有的人不相信，认为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是写不出这样的文章的。有一次，县里的一位督学来韶山视察，看了楚雄的作文后惊疑不已，他以为是任课老师为了“树牌子”请人代写的，便让校长把楚雄找到进行当面测试。督学先是拿着教科书有意点了几个难题，让他回答，楚雄不慌不忙，对答如流。接着，督学又让他作文，楚雄胸有成竹，下笔行文，一挥而就。督学读罢，顿时变惊疑为惊喜，连声赞叹道：“非凡之才，非凡之才！”这时，站在一旁的语文教师毛宇居以自豪的语气向客人介绍：“这就是当代伟人毛泽东的侄儿，他是家学渊远啊！”⋯⋯

在这段艰苦的岁月里，毛宇居除了关心照顾毛泽东的侄儿楚雄及其外家亲人外，还有一件事颇值得一书，那就是他在国民党反动派的统治之下，甘冒政治风险，宣传颂扬毛泽东。

1938 年秋，毛宇居在韶山冲上屋场毛泽东的家门口，张贴了一副对仗工整，寓意深厚的大红对联：“泽沛苍生，东来紫气”。用这种形式来歌颂毛泽东领导人民抗击日寇，拯救民族危亡的丰功伟绩。

1941 年，毛宇居与毛国翘等编成《韶山毛氏四修族谱》，对毛泽东三兄弟颇多褒扬。在毛泽东的条目下，他写了“闳中肆外，国尔忘家”八个字，在毛泽民的条目下写了“琳玠齐名”四个字，“闳中肆外”，意为文章内容丰富，文笔淋漓尽致，此非溢美之词：“国尔忘家”，通俗言之，意即舍小家为大家，舍自己为人民。说到“琳玠齐名”，琳玠者，碧玉之美称，这是毛宇居对堂弟泽民（亦称泽淋）美好品德的高度评价。“闳中肆外，国尔忘家”和“琳玠齐名”，虽寥寥十二个字，但在今天仍然闪耀着熠熠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