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伟人“记过”

正当张干恼羞成怒的时候,有人火上浇油了——一个学监向他告密说, 在这次学潮派了“大用场”的那份《驱张宣言》,是二年级学生毛泽东起草的。张干更恼了!

对于毛泽东,张干并不陌生。平时,教员们都住在公寓里,上课就来, 下课就走,没有课就不来,对于自己的学生,一般了解得很少。张干作为一个有一千多名学生的“一校之长”,诸事缠身,与学生的交道就更少。然而, 对于毛泽东,先生们却有着深刻的印象。伦理学教员杨昌济先生就曾对张干介绍过:毛泽东是“一个特殊的学生”。是的,这个学生长得高高大大的, 大概有五六尺的个头,不像个学生倒有些像年轻的教职员,在一般的同学当中真有点“鹤立鸡群”。他的文章做得很好,早在四师并入一师时,张干就听原来的校长夸过:“毛泽东的文章做得极好,不要说在学子当中,即使是我辈同事中也没有几人能做得出来!”他性格倔强,沉默寡言,在同学中有较高的威信。他常常有奇异惊人之举,有两件事,可以说是全校闻名。

一件事是在路灯底下读书。按照学校当局的规定,学生必须遵守作息制度,晚上九点钟就寝,九点半熄灯。可是,每天熄灯以后,毛泽东就捧着书本,坐在走廊的路灯底下,或者茶炉房的门边,一直读到深更半夜,因为那些地方的电灯是彻夜长明的。他的这一举动,弄得值日的学监很为难:管吧, 他的学习精神实在可嘉;不管吧,他又是违反校规的。

还有一件事是在南门口读书。一般来讲,读书人是喜欢安静的,可是, 毛泽东却恰恰相反。只要一有空余时间,他就在腋窝里夹着一本书,走到南门口去,坐在街道旁边,不声不响地读起来。这南门口,是长沙城里热闹的地方,走路的人,来来往往不断线;黄包车子像过江的鲫鱼一样,响起一串嘈杂的铃声;卖油炸糍粑的,敲起了竹梆子;卖荷兰水的,扯起喉咙叫喊着⋯⋯ 在这样的闹市里,身体差一点的,头脑都要弄得昏昏沉沉的,毛泽东却偏要来个“闹中求静”,说是用这种办法,来锻炼自己的意志⋯⋯

类似的事情,还有许多。毛泽东因此招来不少议论,有人说他怪人做怪事,有人称他奇人有奇才。

张干还听人讲,毛泽东认为一师的课程非常繁杂,规则非常烦琐,近二十门学科好比一个“杂货铺”,教学方法又很死板,故不愿在这里浪费时光, 提出过退学的请求。因此,他对学校开设的大部分课程不感兴趣,有的课根本就不去听讲,有的课勉强去了也是夹带其他书籍去看。图画课老师就向校方反映过:上“静物写生”时,教师在教桌上摆了一个花瓶,一把茶壶,几只茶杯,叫学生们依样画葫芦。毛泽东拿起教师发给的那张白纸,提起毛笔, 信笔一挥,画了一条横线,上面再加上一个半圈,然后在旁边写了唐朝大诗人李白的一句诗:“半壁见海日”,表示太阳正从大海上升起。不到两分钟的时间,就画完交卷了。然后,拿起他喜爱读的书离开第八班教室到自修室去了。图画教师没办法,只好给他四十分——不及格!

⋯⋯张干把对毛泽东的一鳞半爪的了解,像放电影一样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再联想到毛泽东在这次学潮中带头闹事,起草“宣言”、污辱师长的事, 他得出这样一个结论:毛泽东自恃有些才华,目无师长,不守校规,是一个“害群之马”。俗话说:枪打出头鸟,擒贼先擒王,毛泽东带头闹事,就拿他“开刀”。于是,张干立即行使校长职权,决定要“挂牌开除”包括毛泽东在内的十七名发动“学潮”的学生,以儆效尤。

消息传出以后,曾为毛泽东讲授过修身、教育和伦理学、哲学等课程的杨昌济先生及毛泽东的表兄王季范等教师,对此忿忿不平。杨昌济先生在课堂上谈到这个问题时,拿起粉笔在黑板上端端正正地写下了这么两句诗:“强避桃源作太古,欲栽大木柱长天!”杨先生不能容忍学校当局把他一向寄予莫大期望,并视为“柱天大木”,“当代英才”的学生毛泽东开除!他先后联络了徐特立、方维厦、袁仲谦、王立庵等先生,仗义执言,据理力争,并为此专门召开全校教职员工会议,为学生们鸣不平,共同向张干施加压力, 迫使张干收回成命。与此相呼应,学生们不屈服校方的压力,不肯善罢甘休。他们继续发动罢课,重申自己的誓言:“张干一日不出一师校门,我们一日不复课!”

在强大的压力之下,张干为了平息事态,恢复教学秩序,终于作出了让步:同意不开除毛泽东等“闹事”学生。但是,为了保全他和学校当局的面子,还是给了毛泽东一个处分:记大过一次!

第一师范的学潮总算平息了。可是校长张干却怏怏不乐,一口气憋不下。想到自己在一师任教多年,为了十元钱学杂费的事竟要被学生撵走!历来, 在学校只有校长开除学生,哪有学生“开除”校长?这真是闻所未闻!张干越思越想,越不是滋味,感到在第一师范再也呆不下去了。于是,便主动向省府教育厅递交了辞呈,卷起简单的行囊,离开了辛勤工作六年之久的第一师范,到别的学校谋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