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 凋零黄叶度残秋
1937 年,抗战爆发,国民党军队节节败退,日寇长驱直入,上海、太原相继失陷,南京告急。1938 年初,国民政府迁都武汉,随后南京失陷,又从武汉迁都重庆。以后,武汉、长沙都被日军占领,大批难民流离失所,蜂拥来到陪都重庆。在逃难的人群中,有一个身材清癯, 身着洗得发白的蓝布长衫的老者,在一年轻妇女的搀扶下,步履蹒跚挤上了汉口到重庆的轮船。他,就是曾被共产党宣布开除党籍,又被国民党关押多年,刚释放不久的原共产党总书记陈独秀。陪伴他的女性,就潘兰珍。经过几个月的飘泊流落, 陈独秀显得有些疲惫不堪,脸色苍白。
陈独秀为什么会出现在重庆呢?这还得从时局说起。
在全国人民一致抗日的要求下,国民党不得不释放许多知名的政治犯, 陈独秀便是其中之一。1937 年 8 月 23 日中午,陈独秀走出南京模范监狱大门,便应邀住在他的学生、国民党立法委员傅斯年家中。当时日寇已攻下上海,经常派飞机轰炸南京。有一天,傅家住宅附近被炸坍,傅斯年也不告而别。陈独秀无奈,只好寄居另一学生陈钟凡家。9 月中旬,南京兵临城下, 国民政府搬到武汉,陈独秀也随之到武汉,住在汉口老租界里。由于战局恶化,陈独秀又移迁长沙。以后,国民政府搬到重庆。1938 年 7 月 2 月,陈独秀逃难到重庆,住进石板街十五号川原公司一个姓黄的资本家家里。由于陈独秀是有名的风云人物,许多新闻记者和社会名流都纷纷求见,但陈独秀都以身体不适,不愿见陌生人为由,拒绝接见。
在陈独秀到达重庆之前,他的嗣母和一个儿子陈松年已先期到达重庆。当时,迁居江津的安徽人很多。特别是在国立九中任教的人中,陈独秀的同乡和熟人以及他的学生占相当大的比例。当陈独秀到达重庆之后,他们更通过书信和托人转告等形式,邀请陈独秀到江津居住。陈独秀初觉得江津交通不便。消息闭塞,有些犹豫。入夏后,号称中国三大火炉之一的重庆更是酷暑难忍,对患有高血压病的陈独秀来说很不适应;另外,日机空袭频繁,到处狂轰乱炸,白天黑夜都不得安宁;再加上重庆特务多如牛毛,虽然陈独秀已脱离共产党。但国民党仍然耿耿于怀,放心不下,处处监视他的行动,使他感到非常沮丧。在陈独秀早年的同学和朋友、国立九中校长邓季宣和安徽名医邓仲纯的竭诚劝说下,陈独秀于 1938 年 8 月 3 日搬到了江津居住。
陈独秀到江津后,虽然表面上行动自由,其实暗中仍受国民党特务的监视。当时的江津县长曾向陈独秀的学生透露说:“陈先生是受监视的,重庆方面常派人来监视他的行动,每隔一两个月就要来人问问。”
其实,陈独秀对自己的险恶处境,心里也是十分清楚的。他知道,蒋介石是不会轻易放过他这个共产党的“开山鼻祖”的,他们表面上给他这么点“自由”,不过是想利用他做点文章,捞到一些政治实惠。因此,他言行格外谨慎,平日深居简出,只谈柴米油盐、天气冷暖,似乎无意关心时局,只图安度晚年。
但是,由于陈独秀过去的名声,江津的上层人物也有常来拜访他的。每当这时,他往往只是陪着静坐喝茶,沉默不语,绝口不谈及国事。据一些老人回忆,陈独秀的安徽口音很重,一般人都只听其言,不解其意。有时,陈独秀也在潘兰珍的陪同下,到江津公园内的“支那内学院”去散步、找人谈话聊天。“支那内学院”是由南京迁往江津的一个佛学研究机构,地处长江边上,风景很是优雅。只有在这里,陈独秀才能在精神上获得短暂的安逸与
宁静。
陈独秀在江津期间,生活十分清苦。其时他虽早已离党,然仍不失中华儿女的骨气,尽管贫病交迫,但绝不受国民党的拉拢和俸禄。他的住房是一间偏房,上无天花板,下是潮湿的泥土地,若遇大雨,满屋漏水。室内家俱也十分简陋,仅有两张木床,一张书桌,几条凳子和几个装满书藉的箱子, 以及遍地堆积的书报。陈独秀搬到石墙院不久,一次到城内延年医院治病, 便发生了寓所被盗事件,几口箱子以及部分书籍和手稿被偷走。陈的箱子中值钱的东西很少,只有一些换洗衣物、手稿和一枚篆刻阳文“独秀山民”玉印章。对于衣物的损失,陈独秀毫不在意,但手稿和印章却是他的心爱之物, 失之痛心。奇怪的是,后来经县警察局追查,衣物居然得以物归原主,但手稿及印章却永远失去踪迹。对于陈独秀寓所失盗事件,有两种说法:一说是因陈独秀是名人,又是外来户,强盗以为他很有钱财,箱子里装的非金即银, 所以被盗;另一种说法是,因陈曾是共产党的要人,国民党不放心,便制造了一个盗窃案,借以检查他的行动和书信。
当时,陈独秀曾任《时事新报》名誉主笔,每月有少量津贴。有时他也为其他报纸写些文章,但敢登者甚少。靠这些微薄的稿酬是应付不了物价一日三涨的生活的。陈独秀的经济来源,主要靠北大同学会资助。
1942 年 5 月 27 日,虽时届初夏,但天色阴霾,还夹着丝丝小雨,使人觉得寒气未退。晚上九点四十分,当医生给已昏迷两天的陈独秀注射了强心针和平血压针后,陈独秀挣扎了起来,两眼露出绝望的目光,突然头一偏便倒下去了。就这样,中国共产党的创始人之一和中国新文化运动的领导者之一的陈独秀,在离江津城二十多里地的偏僻山村,静静地离开了人世,终年六十三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