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裳论剧杂文》

浏览黄宗江老师的书柜。蓦然,发现了这本厚如砖头一样的书(59.l 万字)。黄裳,是我久仰的名字,也是宗江老师乐于向人称道的一个“南开中学”的同学(真羡慕他,在他那一班同学中,还有著名的红学家周汝昌)!黄裳,是我最初进入“梨园写手”行列时的一个模仿对象,因为他谈戏的文字,经常是从散文、杂文入笔,有独特的味儿。当然,要想有这独特的味儿,是他先有了独特的学。

我从书架上抽取下来,四川人民出版社,1984 年第一版。封面就很吸引人,是著名漫画家华君武先生题字,并且画了一幅黄先生穿戏装在灯下看线装书的漫画,黄先生戴髯口又戴眼镜,穿蟒袍,很有点关云长观《春秋》的意思。我在心中冒叫一声:“有哏!”有朝一日,要是我认识了华老,也请他给我画一幅,我也拿它当封面出一本书!

粗粗翻阅,才知道这是黄先生从前四本小集子的合成。它们分别是:

《旧戏新谈》(1947)、《谈水浒戏及其他》(1952)、《西厢记与白蛇传》(1953)和《人间说戏》(1980)及其他。

1984 年——那时我刚刚由“京剧编剧”自我转业到“梨园写手”上来。按照我的理解,戏曲传统戏“复出”已经好几年,人们的兴趣还在高潮上,还没“下来”。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黄裳先生把从前的几本集子“合并”起来重新出版呢?

从客观方面讲,首先得有出版社的积极性。黄裳先生这本合集当中, 有相当数量文章是谈川剧,这才是四川人民出版社积极性的所在。从主观方面讲,黄先生前三本集子出版在 40 和 50 年代,如今已经很不好找了,能有一个机会将之“汇总”,也实为不易。从这一点讲,我们这辈人比黄先生幸运,今天研究戏曲,一股劲写下去就是了。要是出书的话, 一本本写下去也就是了。将来出版合集,要么采取并列的“一二三四”, 要么采取渐深递进的“ABCD”。而黄先生那时不成,路线忽左忽右,运动一个跟着一个,黄先生在此书的跋中也讲,自己谈水浒戏的文章出来之后,曾受到一些人的批评,于是此后就不再写谈戏文章,一歇三十多年。这实在是时代造成的遗憾。

这本书被我“借”了回来,宗江老师甚至说,“你有用就送你吧, 反正我们老同学,想用时还可以再要。”于是,我就一直把它珍藏起来, 并且再不“外借”,因为我没有向黄裳先生索要的资格。

我在闲暇中浏览了这本书。它的确如我上边预期的那样,有些年代久远的文章,我不太读得“进去”,人和事都生疏,甚至连作者写作的

心态也生疏。因为从我开始着笔写作时,的确没什么可怕的,一句“文责自负”就可以打消顾虑的 90%!相反,使我感到熟悉和亲切的是其中谈盖叫天的几篇文章。那是在 1953 年,黄裳从上海去到了杭州,专程去到金沙港盖的家里进行访问。那写得真叫随意,盖的人很真,黄的人也很真。看着黄访盖的一幕幕,我也想起我在 80 年代访问自己剧院(中国京剧院)诸多名伶的一幕幕。那时名伶刚“复出”唱传统戏,急于(通过我)让观众了解自己,所以很真,我呢,刚自我转业到这一行,也急于拿出“像样儿”的文章,所以同样也很真。看来,好文章的出现就必须有这两个方面的真相互撞击。不知这算不算是一条历史的经验?

从 80 年代中期往后,黄裳先生果然从“梨园文字”后退了,他把写作兴趣转向了文史。当然,这对另一个领域是幸事,但对梨园则是可惜。奇怪的是,比黄先生晚一辈儿的我,这种“退出梨园”的心态反而提前出现了。就在最近的这三五年,我也从对剧场艺术的关注转向了剧场艺术后边的文史——这或许可以称作梨园文化吧?我不知道这仅仅是我个人的一种怪癖,还是符合历史潮流的自主行为?

使我稍感安慰的是,请华君武先生为我做漫画像的愿望已然实现, 并且这幅漫画像已经用在了上海东方出版中心为我出的《第三只耳朵》的扉页之中。丁聪先生也给我画过很出名的漫画,不久也将出现在拙作的封面或扉页。漫画界还有一位方成先生,我认识他也不少年了,还想求他一幅画。我知道他肯定会答应,但我反倒因此而加倍慎重。我得先争取一个与他朝夕共处的机会,让彼此“玩”熟了并摸“透”了,然后一动笔就“出奇制胜”!这,似乎是个颠扑不破的规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