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乎》

年纪渐长,让人不解的是,怀旧情绪也日渐浓郁。

比如每逢春节之际,我总回忆起解放初期那阵儿逛厂甸的情景。爷爷家住在和平门里,每逢初一,父母总是带我从东城去爷爷家拜年。午饭过后,就由几个小叔叔领着,步行出和平门,直奔厂甸。一路上人如潮涌,回来的人们手中,拿着大糖葫芦、风车、剧人面具各式各样的“战利品”。我每次去都是匆匆即回,厂甸的全貌到底是什么样?我从来不知道,因为从没看“全”过。厂甸是北京在春节期间超大的庙会,可前些年,有关领导却决定把这些摊子,集中放进临街一个火柴匣子一样的四层楼,每个摊子都环楼占一个位置。这种格局有些类似天津和北京的劝业场,但劝业场能行,一到厂甸就硬是“不行”了。还有,长大后我也在平常不过节的时候去过琉璃厂东西街,我的身份变成一名文化(物) 爱好者。不知怎的,越看也越不对劲儿了。

就在这种情绪下,在有一年(90 年代初期)的盛夏,我们全家去北戴河避暑。行前想到要带本儿闲书,随手一抓,这部上下集组成的《北京乎》(三联书店出版)便进入我的行囊。书名有点怪,似懂非懂,但透着一种亲切。封面本身就显得“旧”,除了毛笔竖写的书名,就两枚图章,一枚阴文的是“姜德明编”,另一枚阳文的是一种图案,像一条游曳着的蛇。全书最大的特点是竖排,解放之初改竖排为横排肯定费了很大的劲,可为什么今天看见竖排反而感到亲切呢?值得琢磨。这书是姜先生送的,送时还说“收了你父母亲各两篇文章”。原来,这本书收集了 1919 至 1949 年文化人写北京的文章,读它可以帮助我了解那一时期的北京整体的文化氛围。可惜我一直没抽出空儿,书一直摆在书架上, 有时瞥见,也觉得挺对不起姜先生一番苦心。

就带着这种怅惘去了北戴河。住的是全国政协招待所,条件和环境应该说都不错,可不知怎的,就是有些不满足。这感觉在白天还不显, 都忙着去海里游泳,会游的多玩会儿,不会的就早些回来歇着。难过的则是晚上,从晚饭后直到半夜,就什么事儿也没了。偌大的一个楼区, 静悄悄没有一点声响。有人打牌,有人聊天,前两天还对付,时间再长, 还有什么可打、可聊的呢?

我开始动起了脑筋,因为白天有时出去游览,对周围的地貌有了些了解,知道附近还有哪些招待所,也知道同期北戴河还住了哪些单位的人。何不彼此通通气,搞一些自娱自乐的活动呢?从而让北戴河的夜晚也充实起来呢?

正处于百无聊赖状态中的我,随手翻阅了《北京乎》。怎么那么巧, 一翻就翻到郑振铎写的一篇文章《北平访笺记》。它记录了郑先生在 1931 年前后利用两三年时间才初跑完东西琉璃厂的古玩铺子,把能够搜集到的信笺都寄给在上海的鲁迅,经后者选定和编定,最后出版了《北平笺谱》画册。对比郑先生和我“跑”琉璃厂的不同经历,我才深有所悟, 带着文化去“跑”,琉璃厂或许能比长安街还长。从这个意义上,琉璃厂就属于一种特殊的“走不完的街”。社会越是向现代化发展,“走不

完的街”也就越是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

我想起正在写作中的《老字号春秋》,想起我经常拜访的前门大栅栏、鲜鱼口和廊房二条,也都具有这种性质。联系到南戴河的开发,那里的水和沙子(浴场的自然条件)在某种程度上已超过了北戴河,如果北戴河不抓紧按照这种“走不完的街”的优势思想去做新的开发,就有可能“输”给南戴河。

我很高兴,回到北京之后,就写了一篇散文《走不完的街》,真诚提出我所关切的问题,最后表示自己这一生,就走在这条“走不完的街” 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