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叶丛书》

昔日梅兰芳娶福芝芳时,福的母亲提出一个条件:得“两头大”。换句话说,得在外边另安置一个家,和原来住着“太太”(梅之原配王明华)的那个家分开,两边都是梅家的“正宅”,两边都是(一样的) “太太”。不难看出,“两头大”实质就是打破既定秩序,追求一种不分“先来后到”的平等。

不再论人,只谈书。

书一向是要分“先来后到”的。封面是最“先来”到读者眼帘的, 封底则属于“后到”。封面封底相比,封面为上。书中的文字,也是一开头的重要,读者决定买书,看的也都是前边,至于挨着封底的文字, 就经常是“可看可不看”的了。这都司空见惯,已是几百年传下来的“规

矩”。然而江苏文艺出版社的《双叶丛书》(1995 年版),偏偏就在这个最基本的问题上打破惯例。丛书是四对文艺界的名人夫妻(萧乾和文洁若,吴祖光和新凤霞,黄苗子和郁风,冯亦代和黄宗英)的散文合集, 设计上首先采取了谐音(封面上印了两片经霜的红叶——一虚一实,一大一小,一浓一淡,用之体现“双叶”);更把一本原本应该从一头看的书,变成必须从两边看的书。他们把夫妻的文章拆开单排,然后各自占据一边的开头位置(以此显示其“大”),文字有多少算多少,最后相悖着装订在一起。于是,一个奇怪的景观出现了:从这边看,丈夫的文章是“先”;可是一调“个儿”,那边也同样是书的封面,妻子的文章又摆在了前头。从每个封面翻开去,都只是一方的书名,以及有关作者本人的若干照片。连书脊也同样是两边排版,夫妻或上或下各占一头儿。

——真正的男女平等,真正的夫妻合集。

更让我惊喜的,是这套丛书中的四对夫妻,都是我父母的友人,有几位还是我的“忘年交”,是“看”着我长大的。话也可以反过来说, 我在最近这三四十年中,也是“看”着他们由中年壮年走向晚年的。因为有这一种“关系”,我和妻子便先后得到这四本八位赠阅的“签名本”, 自然感到荣幸。我受到启发,曾和几家熟识的出版社提议出中青年夫妻的合集——中年夫妻中,我和叶稚珊可以有一本,北京大学陈平原、夏晓虹可以有一本,青年中李辉、应红可以有一本⋯⋯出版社很感兴趣, 要我继续“数”下去,看是否能“数”出一“丛”来。可惜我当时另有他事,一忙,就没往下“数”。

再有,我在通篇浏览过四本之后,发现是冯亦代、黄宗英那本的容量最大。原来,他们在自己那半本中悼念的都是原来的配偶,冯谈郑安娜,黄谈赵丹,结果一对黄昏恋谈了四个人,一本书先介绍了两组人的生活道路,又介绍从相互平行到各自停滞,再从各自停滞发展到重新结合——就在这样深刻的痛苦中,体现出如今新时代人的精神风貌。读这样内容的书,还能不让人时而掩卷、时而默想么?话虽是这样说,但我依然祝愿在世的诸多原配夫妻们,能够珍惜时光并保重身体,尽量少发生那从悲怆中再度奋起的事儿。那样尽管也感人,但究竟损失大,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

——“合”卷继续深思。我不仅要向每一位作者表示敬意,还要对出版社的这一创举表示感谢。不错,这一丛书在形式上创造很突出,但形式不也就是内容的“一种”体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