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天》
我在中国戏曲学院旁听了两年,临近毕业时,浩然的《艳阳天》出
版了,文学界一片好评。
我也读了,是从形式角度读它的内容。因为我必须马上写毕业习作的剧本,选材成为刻不容缓的问题。从本身意愿讲,当然是写京剧。我不大看得起其他戏曲剧种,尤其是评剧。记得中学时代在庙会上,我看到过“庙会评剧”《马寡妇开店》和《老妈开耪》几出戏,印象特坏, 特倒胃口。但是,在全国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工作的母亲,出自工作需要访问了小白玉霜,给她记录、整理过一篇东西,深得她的好评。再者, 我由于出入吴祖光的家庭,每次去虽然都是请教京剧方面的问题,可新凤霞每次都热情招呼,也使我很感动。当时,北京评剧演员最著名的人物就是小白玉霜和新凤霞,既然都已经或多或少进入了我的视野,我又何必死跟“人家”过不去呢?再者,60 年代前半期是评剧大发展的时刻, 它一出出新戏(《夺印》、《金沙江畔》⋯⋯)的问世,观众反映之踊跃,早就打破了京剧的一统天下,这一点连北京京剧团的名伶都感觉到了,发现京剧观众正大量“流失”进评剧剧场之中。
我毕竟是时代的青年,于是我就想借毕业创作之机,把浩然的《艳阳天》改编为评剧剧本。评剧的唱词可以写得更多更饱满,我相信这样对我有利。
想到了立刻去做,剧本很快就完成了,老师的评价也不错,可我还觉得意犹未尽。我在想什么呢?
我在思谋作者,想知道作者对这个改编本的态度。
我并不认识浩然,我父母也不认识他。但昔日我在三中的一个老同学认识他。老同学叫胡天培,他高中毕业后去了北京南郊的红星公社, 他和他的弟弟胡天亮合写了一本长篇小说,很轰动。于是我们经常来往。那一段,他在农村如鱼得水。他和浩然挺熟,我就托他把剧本转给了浩然。
浩然的回音终于来了:“很好”,并且约我见一面,谈谈。
浩然的家在北京朝阳区三里屯路北的一片楼区之中。他首先向我的父母致意,说当年刚走上文坛时很景仰我父母,只可惜后来五七年的事儿⋯⋯随后他又很勉励我,说我的文字基本功很过硬,“弄”这个剧本驾轻就熟,跟“小菜儿”似的。但是话锋忽地一转,他变得严峻起来, 认为当前评剧只靠改编小说“出”现代戏,并不是真正的前途,应该由真正有志气的新一代编剧,早一些深入基层“卧底”(这是个下象棋的术语),估计用不了几年,等到生活上熟悉之后,就可以直接创作现代戏了。到了那时候,新一代的编剧就会破土而出,而把靠“吃改编饭” 的老编剧甩在身后很远。在浩然心目中,评剧是个远比京剧有前途的剧种,在北京郊区,在整个华北和东北,评剧的力量都很大。
我不能用行动回答浩然的提问。我心目中依然只有京剧。当然,浩然的话也是对的,但我觉得自己搞不了评剧,我的气质不行,我身后的文化背景也跟评剧格格不入。
在见过浩然之后不久,我在中国戏曲学院的旁听也结束了,同学们毕业分配了,纷纷走上工作岗位。其中留在北京的不多,多数都去到各个省会,每个省多只一个名额,不是在省的戏曲研究所,就是在省的戏曲剧团(大多是所在省的最流行的地方戏剧团)当编剧。
对此,我只能抱以观望态度,我在等待机会,我想着的还是京剧。
我希望有朝一日在我头上,也能出现一片艳阳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