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

1996 年秋天到苏州,转了几个弯,我终于走进《苏州杂志》编辑部。这是一个典型的苏州小院,有北房一溜,房间根深,便从当中一分为二, 于是又有几间面墙的南房了。屋里有老式的地板,虽不宽敞,却很舒服。主编陆文夫先生在等我,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他隔窗望着天井里栽种的花和芭蕉,问我:“你看我们这个环境怎么样?”

一个刊物就能占用这样一个院子,还有什么话说? “知道吗?这是叶圣陶老先生在苏州的故居,是他当年编《中学生》

杂志时,用写作《文心》稿费的一半(书稿的另一位作者是夏丐尊先生) 买下来的⋯⋯”

什么?用薄薄的《文心》稿费的一半,就买了这样一所房子?我心中顿时叫嚷起来!

⋯⋯

我读过《文心》,并认识“叶爷爷”。

很奇怪,我母亲常说自己当年得到两位文坛前辈的提携,一位是叶圣陶“叶爷爷”,再一位是沈从文“沈伯伯”。前者,我记忆中的接触不多。他家解放后住在东四八条的一个四合院当中,档次适中,对一个家庭来说,是舒适和足够的了。我母亲在 1957 年前是常来这儿的,因为她当时和“叶爷爷”的长子叶至善合作主编《旅行家》,常有工作要谈, 顺便再看看当年的老师,于公于私,跑一趟就“都有了”。可惜那时我还在读小学,不可能经常当“跟屁虫”。即使跟了,也不记得了。 1957 年后,我父母都被打成右派,一方面自惭形秽,也为了少给叶先生添麻烦,就回避再去东四八条。由是故,我印象中“叶爷爷”的影子就不免淡一些了。

但是,这本《文心》我是早就读过了,它是由“叶爷爷”和另一位“夏爷爷”合写的。“夏爷爷”,夏丐尊也。他名字当中的这个“丐” 字不好写,母亲在我幼年让我多次去查字典,提醒我千万不要写成乞丐的“丐”。

这本书我先后读过两次。第一次是幼年,在家中找到一本旧版本的, 纸不好,又是繁体字,一没留心,就读了。当时也没留下什么深印象,

只觉得一批小故事,像个通俗读物。当时还只知道叶圣陶而不知道另一位作者。

第二次看,是看的中国青年出版社的新版本,1983 年第一次印刷, 就印了 10 万册。当时我初上文坛,对于“文心”的应有内涵懂得些了。当然,“懂得”的依据并不仅限于读书(包括读《文心》),而是靠在“文革”当中的折腾。这时,当然我也“早就”知道另一位“夏爷爷” 在“文坛”的位置了,甚至我还“早就”知道“叶”“夏”两家是儿女亲家,叶至善的妻子就是“夏爷爷”的女儿。我多次在叶家留意他们的墙上是否有“夏”的照片,可惜没找到,我也没好意思张嘴“要”。

在这个时候重新读这本书——恰好也是我的女儿由小学升入中学之际,收获就大不一样了。我发现,小学语文课本所“教”的,可以(应该)是一般意义上的“识文断字”,情形也就如同《文心》首篇“忽然做了大人与古人了”当中所讲的情况——“在小学中读的国文课本,是按照你们的程度,专为你们编的。在中学里,先生教的是选文,所选的是世间比较有名的文章。”这句话真是一针见血!我们今天的中学课本, 依然是选文。我们今天刚从小学升到中学的学生,也要进入一个新的阶段。这个‘坎儿’是一定要‘迈’的。问题只是我们选文的标准,往往脱离了刚进中学的学生的实际情况,讲解中也往往只侧重一个方面而忽略另一个方面。这样一来,上学的孩子天天念语文课,但就是闹不懂什么叫《文心》。就连这样教书教久了的老师,也未必能懂呢!当然,我坚持我的看法——要想真懂和真的能够把握和运用“文心”,只有长大之后投身社会实践,认真磨砺和锤炼自己,然后才有可能成为一名真正的“文(化)人”。这么讲也要防止绝对,即使不当“文人”,在学习的阶段上,多结合学生的实际情况阅读一些类似《文心》的读物,也是大有好处的。《文心》写于 30 年代,今天,我们应该再有 90 年代的《文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