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缘身在此山中”—— 中国人视野中的契诃夫

契诃夫被翻译介绍到中国已经有八十六年了。他是我国介绍评论得最多的俄国作家之一,也是我们认识最不足的外国作家之一。

世界上很难找到一个国家,像中国这样,政治对于人们的生活起过而且继续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它把我们对外国作家的认识和理解推入一条既定的轨道。积重难返,至今我们仍难免受它左右。返观历史,对于中国现当代文学,契诃夫更多地是以一位社会学家、历史学家或是哲学家的姿态出现。从鲁迅、叶绍钧、艾芜、沙汀、巴金、老舍、曹禺、夏衍、孙犁——这些人们公认的现实主义作家身上,我们看到受益于契诃夫等俄国作家的现实主义“为人生”的文学主流是多么强大;即使是在徐志摩、沈从文等被视作“唯美派”的作家身上,我们也能从他们的审美笔端感到“为人生”基调的存在。

这样,由于我们所处的文化历史背景和社会政治气候的制约,以及我们民族根深蒂固的文化心理定势的限制,中国人眼里的契诃夫是一位同情“小人物”、痛恨庸俗愚昧、反叛旧世界、向往新生活的民主主义作家。认识上的偏差导致我们忽略了这位伟大作家作品的普遍意义和深刻的审美价值,从而只停留在表面的接受上。

在欧美、日本等国家的读者的视野中,契诃夫一开始的形象就与我们眼中的不同。与在中国的情形相似,契诃夫作品刚刚进入欧美等国时,并未引起广泛的注视。直到本世纪二十年代,由于世界大战与现代派文艺潮流的冲击,契诃夫的影响在这些国家呈上升的势头。在欧洲,英国人最为推崇契诃夫。在他们看来,契诃夫对心灵最有兴趣,他最善于分析人与人之间微妙精细的关系,这是位人类灵魂的深刻解剖者。美国是最早介绍契诃夫的国家。从未领略过封建专制滋味的美国人,与契诃夫的世界相距甚远,文化心理落差更大。但他们从契诃夫的剧本中,一眼就看到了人类共有的情感体验—— 陌生感横亘在互不理解的人们之间,人们不愿去理解他人。大家都在等待。与长长等待相伴的是命运不可抗拒的悲凉和意识深处的孤独与忧郁。总在人与人心灵隔绝状态中寻找归宿的美国人,把契诃夫视为表现人类普遍心灵状态的戏剧大师。

总括八十多年里中国人视野中的契诃夫是这样的:契诃夫不是没有政治头脑,对社会漠不关心的纯艺术类型的作家,他的作品体现出对不合理的社会的反抗;契诃夫的艺术是客观的描叙,是写得简炼的艺术;契诃夫本人是位冷静、清醒的现实主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