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外套”里钻出的范老老师吴先生、汪文宣⋯⋯

果戈理《彼得堡故事》中最著名的一篇《外套》被公认是继普希金的《驿站长》之后,直接描写小人物的又一佳作。诞生于 1842 年的《外套》与《钦差大臣》同时期被介绍到中国。到 1927 年《外套》已经有两个以上的中译本。

和果戈理的其它小说一样,《外套》的情节十分简单:九品小文官巴什马奇金为人老实忠于职守。职位低微、生活穷困的他,因老穿着一件补丁落补丁的外套到部里上班,时时受到大人物的奚落。他省吃俭用,好不容易做了一件过冬的新外套,可第二天晚上赴宴回家途中被人剥走。去告状,他的不幸遭遇不但没得到同情,反受到大人物一顿斥责。这个一贯逆来顺受、受尽欺辱的可怜虫从此一病不起,最终悄无声息地死去。

《外套》忠实地再现了当时俄国生活中小人物的本来面目,没有偏见蔑视,也没有美化拔高。它同《狂人日记》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体现着俄国现实主义文学中的民主性和人道精神。《外套》对俄国后来出现的“自然派” 作家产生过深刻的影响。因此十九世纪下半期杰出的批判现实主义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说:“我们所有的人都是从果戈理的《外套》中孕育出来的。” 这种塑造小人物的方法确实具有强烈的感染力。

鲁迅、张天翼、沙汀等一批中国现代文学作家们正是在较深地理解了果戈理,尤其是《彼得堡故事》中的果戈理之后,才把目光转移到中国社会的“小人物”身上。《外套》一进入中国、便成功地调动了以鲁迅为首的中国讽刺文学写凡间小人的积极性和创造性。于是,中国文坛出现了巴什马奇全式的“小人物”。如沙汀笔下的范老老师(《范老老师》)、张天翼笔下的陆宝田(《陆宝田》)、叶圣陶笔下的吴先生(《饭》)。甚至连巴金这样激情四溢的作家也不免写出了又一个中国的巴什马奇金——唯唯懦懦、忍辱苟安的悲剧人物汪文宣(《寒夜》)。从其他一些中国作家写小人物的作品中也可以找到果戈理《外套》的烙印。

果戈理的作品魅力四射。他笔下那些活生生的艺术形象,仍能帮助我们认识今天的中国社会——唯利是图、荒淫无耻、卑鄙奸诈、阿谀奉承等人类的劣根性时有表现,乞乞科夫、赫列斯塔科夫、巴什马奇金式的人物不时出现。

1852 年,四十三岁的果戈理拖着病体,将《死魂灵》第二部的手稿扔进火里。随着多年的心血化成灰烬,这位从乌克兰乡间走来的一代大师孤独地离开了人世。五十五年后,他那不死的魂灵走入中国。

从 1907 年中国现代文学奠基人鲁迅最初介绍果戈理至今,中国读者所知的这位文坛巨人的作品已远不止限于《狂人日记》、《死魂灵》、《钦差大臣》、《外套》这几部,他的《狄康卡近乡夜话》、《密尔格拉得》、《肖像》、《鼻子》、《塔拉斯·布尔巴》、《婚事》等佳作在鲁迅、瞿秋白、耿济之、姜椿芳、韦素园、鲁彦、孟十还、魏荒弩等几代翻译家的共同努力下,为更多的中国读者熟悉、接受。

从前面的行文中,读者已不难猜到,在众多的译介者里,鲁迅不仅是最初结识和最早介绍果戈理给中国的人,而且也是研究和翻译果戈理作品最力的一位。鲁迅一生先后译介过二十一个国家的一百六十六位作家,其中最多的是俄罗斯作家,共四十七位,几占总数的三分之一。而果戈理,又是鲁迅

评论最多、翻译其作品最多、见解最精的一位。从 1907 年写《摩罗诗力说》到逝世前翻译《死魂灵》,鲁迅曾在十九篇文章和通信中谈到果戈理。鲁迅一生如此重视研究果戈理,不仅身体力行,而且还鼓励别人评介果戈理。果戈理对鲁迅影响之深、更从鲁迅本人的创作中体现尽致。前文已作详细介绍, 这里不再重复。

果戈理的文学遗产,对于中国现代文学的诞生和成长,曾经历过巨大而深刻的影响。除鲁迅之外,张天翼、沙汀、鲁彦、叶圣陶、陈白尘、老舍等人,在不同程度上都学习借鉴过果戈理。在当代中国文学界,当东西方文学交流空前频繁时,果戈理的位置已失去了往日的醒目,但在当代中国讽刺文学中,我们还是不难从蒋子龙的《找“帽子”》、高晓声的《李顺大造屋》、张贤亮的《黑炮事件》等作品中听到果戈理的声音,尽管中国的讽刺文学至今没有获得长足的发展。

果戈理当初是以“进步人类所珍贵的文化巨人”(丁玲语)的姿态步入中国新文学的。几十年来,我们对果戈理的研究一直是沿袭社会批判的思维模式进行的。这给果戈理研究蒙上了极深的社会政治色彩。这样做实际是降低了果戈理应有的档次。好在新一代文学研究者已经开始扭转固有的思维轨迹,转换视角,从创作本体去重新全面审视果戈理——这位列入世界文化名人行列的俄国作家。顺着这样的导向,中国读者定会发现一个更加丰富多彩的果戈理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