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金——中国的屠格涅夫

国内外都有人把巴金称为“中国的屠格涅夫”。

巴金喜爱屠格涅夫,他与夫人肖珊翻译了不少屠格涅夫的作品。巴金是翻译家,更是作家,他把翻译与创作融为一体。屠格涅夫被西方评论界称为 “小说家之中的小说家”,“诗意的写实主义”;巴金,从他文笔委婉抒情的小说里,我们亦可感受到鲜明时代气息中所饱含的浓浓诗意和薄薄哀愁。和茅盾不同,巴金首先向屠格涅夫学习的不是如何把性格的刻画与对这

些性格的社会历史命运的阐发更好地结合起来,而是考虑如何从自己特有的角度,将一群风华正茂的时代青年写进作品里。屠格涅夫笔下的贵族知识青年罗亭、拉夫列茨基、英莎罗夫、叶琳娜(《前夜》)巴扎罗夫、阿尔卡狄

(《父与子》)等在生活、恋爱、思考、议论乃至争辩,他们集中地反映出十九世纪四十至七十年代俄国处于历史转折期的时代特征;巴金笔下的青年知识分子吴仁民(爱情三部曲:《雨》)、周如水(爱情三部曲:《雾》)、李佩珠(爱情三部曲;(《电》)、觉慧、觉民、觉新、琴、淑英、淑华(激流三部曲《家》、《春》、《秋》)等为人生、为爱情、为前途而思索、苦闷,徬徨、前行,他们命运的沉浮从一个侧面概括了本世纪“五四”时代至四十年代动荡变幻中的中国社会。

屠格涅夫擅长写两类青年——“多余人”和“新人”。

继普希金和莱蒙托夫之后,是屠格涅夫写出了俄国新一代“多余人”的新特征;也正是屠格涅夫首先提出俄国文学中“多余人”这个名称,还是屠格涅夫看出农奴制必然崩溃的趋势,第一个站出来为贵族阶级唱一曲哀婉动人的挽歌。

巴金创造出中国知识分子的一种典型——“多余人”。屠格涅夫的“多余人”对巴金作品的影响,最明显地表现在《爱情三部曲》中的《雾》里: 主人公周如水留学归来,徘徊于深爱的情人与不爱的妻子之间,踟蹰于克尽孝道和著书立业之间,最终爱情舍他而去,事业也终成泡影,他只有自杀来求得解脱。在周如水的身上我们似乎可以看到罗亭的影子。巴金曾谈到《家》的创作受到《贵族之家》的启发:高觉新这一旧社会分崩离析的牺牲品与“贵族之巢”走向衰败时的拉夫列茨基命运相似,他俩无力与世俗抗争,最后只有和贵族旧巢一起走向灭亡,为自己唱上一曲挽歌。

当十九世纪五、六十年代俄国生活中平民革命者的身影刚刚出现时,是屠格涅夫第一个塑造出这一代“新人”的真实形象。在巴金笔下,觉慧这一不惜自我牺牲、追求自由的热血青年,尽管有时还耽于幻想,缺少明确的目标但仍随着时代勇敢地前行。在《家》中,觉慧多次引用《前夜》中的一句话:“我们是青年,不是畸人,不是愚人,应当给自己把幸福争过来!”

巴金作品的规模、方式、技巧、手法与屠格涅夫的作品极其相近。从《春天里的秋天》我们看到屠格涅夫式的抒情细腻的心理描写;巴金的小说好用第一人称,常从爱情关系上观察人物性格,继而表现这种性格,看来也是受了屠格涅夫的影响。巴金后期小说《憩园》以“我”(黎先生)这个外来旁观者贯穿始终、客观含蓄地叙述这一僻静角落里,人们的命运变迁和这种变化带给“我”的淡淡哀愁和默默悲伤。

巴金的散文笔调与屠格涅夫也是接近的,这一点在散文诗中表现得尤为突出。巴金是屠格涅夫散文诗的中译者,他自己在进行散文诗创作时,不知

不觉地受到屠格涅夫风格的感染。巴金最爱读的屠格涅夫散文诗是《门槛》和《俄罗斯语言》。巴金笔下多次出现和《门槛》中的女郎相似的形象。《撇弃》无论从主题思想还是表现手法上,更是和《门槛》极为相似。《撇弃》也是用象征手法塑造了一个孤独中顽强前行的革命者形象,通过“我”和黑暗中的影子的一段对话,热情歌颂了革命者的大无畏的献身精神。

这里要特别提一下《门槛》。它不仅在中国文学中的影响是公认的,而且在中国社会中的地位也不同一般。《门槛》曾多次在解放前的学生运动中, 由进步学生在各种文艺集会上朗诵,用以鼓舞斗志。时至今日中国读者对它仍是一片厚爱。1982 年,胡乔木在全国三好学生和优秀青年集体代表大会上朗诵《门槛》,召号大家发扬勇跨“门槛”精神,献身四化。如今,《门槛》已被选入大学语文教材,成为我国大学生的精读范文。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中央电视台的播音员和节目主持人都曾用中文和俄文分别朗诵过《门槛》。

通观巴金和屠格涅夫的创作,两位作家的风格基调确实有不少相似之处:抒情、细腻、酣畅、深邃。特别应当一提的是,在气质上巴金与天生忧郁的郁达夫、屠格涅夫不同。巴金是位激情型作家,素以热情、真诚著称。在他的早期作品中,感情往往是自由抒发,一泻千里,这与屠格涅夫既热情又冷静,注重含蓄内在的抒情风格不尽相同。只是在巴金的后期作品中,那种含而不露,抒写深沉内在情感的笔法才更表明巴金对屠格涅夫深刻的会心。巴金是真正读懂了屠格涅夫。

郁达夫由于在气质上与屠格涅夫接近,进而受到屠格涅夫的熏染,为屠格涅夫的影响进入中国现代文学打开了一条独特的通道。个性与郁达夫迥异的巴金也从自己特有的角度出发,在屠格涅夫作品中找到许多与自己相近的东西进而受到屠格涅夫的深刻影响,为屠格涅夫进入中国现代文学开辟了另一条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