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辛格的迟钝

周恩来对第二天《人民日报》的版面作了精心安排。毛泽东与斯诺夫妇在天安门庆祝国庆典礼上的照片,发表在《人民日报》头版的显著位置。照片经过了特别处理,只有毛泽东、斯诺夫妇站在身后的翻译四个人,他们身后或是身旁别的人物的身影已经被技术处理了。并且还在《人民日报》每天刊登毛泽东语录的右上角的框子里赫然刊登了这么一句话:“全世界人民包括美国人民都是我们的朋友。”遗憾的是,这张毛泽东跟美国人斯诺在天安门上的照片,应该被当作周恩来向美国发出的含蓄而饶有深义的信息,想不到竟被尼克松和其精于分析的顾问基辛格忽略了。

事后基辛格在回忆录里写道:

毛泽东和周恩来“不幸对我们敏锐地观察事物的能力估计过高。他们传过来的信息是那么拐弯抹角,以致我们这些粗心大意的西方人完全不了解其中的真意。10 月 1 日,中国国庆那天,周恩来把美国作家埃德加·斯诺和他的妻子领到天安门城楼上站在毛旁边检阅一年一度的国庆节游行,而且照了相。这是史无前例的:哪一个美国人也没有享受过那么大的荣誉。这位高深莫测的主席是想传达点什么。斯诺自己后来谈论这一事件时指出:“凡是中国领导人公开做的事情都是有目的的。”事情过后我才终于理解到,毛是想以此作为象征,表示现在他亲自掌握对美关系;但是,这在当时真是一种远见卓识。我们在关键时刻理解不到他的真意。事情做得过分微妙反而达不到通信联络的目的。

不过,政治嗅觉很敏锐的尼克松很快就从一些渠道得知了这一最新的讯息,不禁十分高兴。他在 1971 年 2 月向国会作外交报告时说在今后的一年里, 我要仔细研究我们应当采取什么进一步的步骤,以创造美中人民之间扩大交往的机会,以及怎样消除实现这些机会的不必要的障碍。⋯⋯凡是我们能做到的,我们一定去做。

基辛格曾经形容,如果说毛泽东让斯诺上天安门是拿着一把轻剑来传递信息的话,尼克松却举着一柄大锤来传达他自己的信息。就在斯诺上天安门的前两天,即 9 月 27 日,尼克松在对《新时代》周刊记者发表谈话,重点谈了刚结束不久的约旦危机。尼克松有意识地在谈话中插进了一段关于中国在世界上的作用和他自己在这里面的作用的寓意很深的话:

⋯⋯也许在 5 年时间里,或甚至 10 年时间里还不可能起这种作用。但是,

在 20 年内,它应当能起这种作用,否则的话,世界就会处于致命的危险境地。如果说在我去世之前,有什么事情要做的话,那就是到中国去。如果我不能去,我希望我的孩子能够去。

接着,在 10 月间,尼克松又亲自作了进一步的努力去开拓巴基斯坦渠道和罗马尼亚渠道。10 月下旬,众多的国家的首脑人物到纽约来参加联合国成立 25 周年的庆祝活动。10 月 24 日,31 位国家首脑或政府领导人应尼克松的

邀请来参加白宫的宴会,叶海亚·汗总统与齐奥塞斯库总统也在其中。10 月25 日,尼克松在椭圆办公室里和即将访问北京的叶海亚·汗会晤,他告诉叶海亚,美国已经决定设法使对华关系正常化,而要求叶海亚作为中间人提供帮助。

叶海亚说:

我们当然要尽力帮忙的。不过你一定知道这将是十分困难的。我去年说过,中美两国积怨太深,宿仇不容易成为新交。事情会进行得很慢,并且你要有遭受挫折的精神准备。

第二天,10 月 26 日,尼克松在白宫南草坪上热情接待齐奥塞斯库,欢迎齐奥塞斯库对美国进行为期两周的国事访问,作为一年前尼克松访问布加勒斯特的回访。当天下午,两位总统会谈时讨论了中国问题。据说,他们甚至深入地讨论了中国问题的许多方面,其中包括派高级使节秘密访问北京, 还提到了使节可能的人选,也讨论了台湾问题。据罗马尼亚人私下声称,尼克松告诉齐奥塞斯库说,就尼克松个人来说,台湾问题不是一个国际问题, 而是一个国内问题,要由中国人自己来解决,最好是用和平的方式解决。这等于说,华盛顿已经赞同了北京关于台湾问题的观点。因为 20 年来,美国一贯坚持说台湾不是中国的一个省,而是一个同美国友好的“独立国家”。尽管事后基辛格说这段话“完全不确”,那么认为尼克松在敏感的台湾问题上表达了美国有可能转变立场的某种暗示,似乎是合乎逻辑的。当天晚上,尼克松在为齐奥塞斯库举行的白宫晚宴上,在祝酒词中给北京发出了公开的信号:

有这样的时刻,一个国家的领导人找不到合适的渠道同另一个国家的领导人进行联系。然而,正如今天早些时候我时总统阁下说的,他所处的地位是独一无二。他领导的政府既同美国保持良好的关系,又同苏联保持良好的关系,也同中华人民共和国保持良好的关系,这是世界上罕见的。

美国现任总统在白宫的公开场合把北京政府称为“中华人民共和国”, 这是破天荒头一次:使用这一名称实际上意味着一项重大的决策。在这种敏感的外交语言中,它用一定方式表达了对大陆中共政权存在的承认。

当时在场的大多数新闻记者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用语的重要性,但是却引起了当时在场的苏联大使多勃雷宁的不安。白宫的宴会结束后,多勃雷宁打电话给基辛格,要求他解释这个用语的含义。

基辛格富于幽默感地回答说:这没有什么特殊意义,难道俄国人不是把中国叫做中华人民共和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