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始文学与太康文学

  1. 正始文学

继建安文学之后是正始文学。正始(公元 240—249 年)是魏齐王曹芳的年号。这一时期,曹魏政权逐渐削弱,代表士族大地主利益的司马氏集团逐渐掌握了魏国的军政大权,与曹魏集团之间争权夺利的斗争异常尖锐激烈, 政治非常黑暗,社会思潮发生了重要变化。

在极端恐怖的政治局面下,文人大多接受老庄思想的影响,借以逃避现实,或任性放达,用曲折的方式来反抗黑暗现实。顾炎武说:“至正始之际, 而一二浮诞之徒,骋其智识,蔑周、孔之书,习老、庄之教,风俗又为之一变。”①当时这种思想的代表是“竹林七贤”。《世说新语·任诞篇》说:“陈留阮籍、谯国嵇康、河内山涛,三人年皆相比,康年少亚之。预比契者,沛国刘伶、陈留阮咸、河内向秀、琅玡王戎,七人常集于竹林之下,肆意酣畅, 故世谓竹林七贤。”竹林名士的政治思想和生活态度跟“建安七子”有所不同。他们崇尚老庄,蔑视礼法,寄情于山水,饮酒放荡,各自以不同的方式拒绝与司马氏合作。在文学上,以阮籍、嵇康的成就最大。

阮籍(公元 210—263 年),字嗣宗,陈留尉氏(今河南开封)人,三国魏著名诗人。阮瑀之子。曾任步兵校尉,世称“阮步兵”。他“本有济世志, 属魏晋之际,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籍由是不与世事,遂酣饮为常。”① 曾登广武山观看楚汉古战场,感慨道:“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②他生不逢时,虽有济世之志,不仅抱负无由施展,自身的安全也没有保障,于是他转而崇尚老庄,对黑暗的现实采取了一种消极反抗的态度,饮酒昏酣,遗落世事,做出种种狂态,是当时著名的不拘礼法的人物。

阮籍尽管在行动上佯狂不羁,内心却非常痛苦。史载他“时率意独驾, 不由径路,车迹所穷,辄恸哭而返”。他把现实生活中无由发泄的内心痛苦与愤懑,在诗歌中用隐约曲折的形式倾泻出来,这就是著名的 82 首五言《咏怀诗》。这些诗真实地表现了诗人的政治思想和生活态度,如第一首:

“夜中不能寐,起坐弹鸣琴。薄帷鉴明月,清风吹我襟。孤鸿号外野,

① 《日知录》卷十三。

① 《晋书·阮籍传》。

② 《晋书·阮籍传》。

鴹鸟鸣北林。徘徊将何见?忧思独伤心。”

诗人在黑暗中看不到任何希望,只有“忧思独伤心”,表现了在黑暗现实里诗人的抱负和壮志难酬的苦闷。又如他对势利之徒和虚伪礼教讥道:

“洪生资制度,被服正有常。尊卑设次序,事物齐纪纲,容饰整颜色, 磬折执圭璋。堂上置玄酒,室中盛稻梁;外厉贞素淡,户内灭芬芳;放口从衷出,复说道义方;委曲周旋仪,姿态愁我肠。”诗人把封建统治者的虚伪丑恶描绘得淋漓尽致。司马氏集团正是以这样严肃正经的举止来掩饰其荒淫腐朽的生活。这是诗人不甘与司马氏合作的政治态度的表现,具有强烈的反抗精神。

阮籍的散文《大人先生传》,虚构了一个抗世傲俗、超然独往、与道合一的大人先生形象,对封建社会作出深刻的揭露和批判,讽刺那些循规蹈矩的礼法之士不过是藏在裤缝中的虱子。文章言辞辛辣,韵文与散文间杂,风格独特。

嵇康(公元 223—262 年),字叔夜,谯郡銍(今安徽宿县)人,三国魏著名文学家。做过中散大夫,也称“嵇中散”。少时孤贫,聪慧博学,多才多艺。他崇尚老庄,恬静寡欲,却又刚肠疾恶,锋芒毕露。他反对司马氏为篡权所推行的虚伪礼教,公开发表“非汤武而薄周孔”的言论,拒绝与司马氏合作。《晋书·嵇康传》记载,嵇康和向秀一起在大树下打铁,司马昭的心腹钟会来拜访。嵇康不理睬他,钟会走时,嵇康冷冷地问:“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钟会回答:“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从此,钟会深恨嵇康,不断向司马昭进谗言。因为嵇康触犯了司马氏集团的利益,妻子又是曹魏宗室之女,所以,最终被司马氏以“乱群惑众”的罪名杀害了。这显示了司马氏集团的卑鄙狠毒,也表现了嵇康不向邪恶势力屈服的高贵品格。

嵇康的诗今存 50 首,以四言诗为主。他的诗在感情上和阮籍一样,也是在当时恐怖政局下曲折复杂感情的反映,但艺术成就较之阮籍则略见逊色。他的《赠秀才入军》18 首,抒写了诗人纵心自然的情怀,其中第 14 首写道:

“息徒兰圃,秣马华山。流磻平皋,垂纶长川。目送归鸿,手挥五弦。俯仰自得,游心太玄。嘉彼钓叟,得鱼忘筌。郢人逝矣,谁与尽言。”《酒会诗》表现了一种清逸脱俗的境界,其中的“淡淡流水,沦胥而逝;汎汎柏舟,载浮载滞”,是传诵一时的名句。《幽愤诗》揭示了生活在黑暗现实中正直文人的悲剧结局,是诗人痛恨人生的经验总结:“古人有言,善莫近名, 奉时恭默,咎悔不生。”

嵇康的四言诗能够脱出《诗经》的藩篱,抒写自己的生活实感,具有清淡高远的特色,但也具有浓厚的老庄思想色彩,对后来诗歌的玄言化有影响。

嵇康还擅长散文,《与山巨源绝交书》是他的一篇著名的散文。山涛字巨源,本为“竹林七贤”之一,后投靠司马氏任尚书吏部郎。他推荐嵇康来代替自己的职务,嵇康认为是奇耻大辱,写了这封信与山涛绝交。他说:“人伦有礼,朝廷有法。自惟至熟,有必不堪者七,甚不可者二。”他的“必不堪者七”,是表示蔑视虚伪礼教,“甚不可者二”,更是公然对抗朝廷法制。这篇散文自始至终贯串着对司马氏腐朽统治的决绝态度。他把山涛荐他做官比做是“羞庖人之独割,引尸祝以自助;手荐鸾刀,漫之羶腥”,极尽辛辣讽刺之能事。并表示如果司马氏要强迫他做官,他就会像野性难驯的麋鹿, “狂顾顿缨,赴汤蹈火”,拼死相抗。而贯注在整个书信中的乃是他崇尚自然的精神。全文嘻笑怒骂,锋利洒脱,很能表现他峻急刚烈的性格。他的另

一些散文如《声无哀乐论》、《管蔡论》等,都能独抒新见。所以鲁迅先生说嵇康的论文“思想新颖”,并辑有《嵇康集》。

正始文学与建安文学有明显的不同,它具有浓厚的老庄思想色彩,但其主要倾向是抨击黑暗政治,仍然反映了社会现实,基本精神还是继承了“建安风骨”的传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