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民粹主义

一九七○年的春季,加利福尼亚大学伯克利分校的一小批参加过反战运动的计算机科学家离开了校园,他们聚集在一起讨论信息的政治意义。此时正值柬埔寨危机期间。这是计算机迷讨论社会问题最早的聚会之一。他们不无痛心地发现,几乎控制了所有重要技术的军事工业集团现在又垄断了计算机行业以谋取更大的利润和权力。不过这批人相信,他们从事的事业掌握着信息这把进入民主政治大门的钥匙。一九七二年下半年出版的激进的计算机迷的报纸《人民的伙伴计算机》有过一段论述:“计算机基本上是被用来反对人民而不是去帮助人民,它被用来控制人民而不是去解放人民。改变这一切的时机已经来临——我们需要⋯⋯人民的伙伴计算机。”

伯克利地区的计算机迷因此建立了一个“社区计算机公用设施”,取名

为“资源一号”。它坐落在旧金山市工业区一个艺术家共用的库房里。它的创建者发表了如下声明:

“所有信息的数量和内容都是由权威机构决定的,比如出版社、电视台、电台、新闻社、智囊团、政府机构、中小学及大学;控制这些机构的,正是控制我们经济生活其他方面的同一社会力量。他们自上而下地传递信息,使

我们彼此隔绝。时至今日,计算机技术主要被政府以及政府所代表的社会力量用来快速存取大量的个人信息⋯⋯这种信息传递的模式使我们相信,控制信息的流动是何等的重要。”

一些公司和基金会捐赠给“资源一号”一些数量不大的财物,其中最重要的捐赠当属一家名叫 Transamerica 的公司赠送的一台旧机器,型号是 IBM XDS-940 分时计算机。这是一台老式的行将报废的庞然大物。经过检修后, “资源一号”把它作为一个真正的公用设施厂为宣传,希望政治活动家使用这台机器,利用操作人员的技巧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如选民调查、收集社会统计数据、编制邮寄名单。建立“都市数据库”是当时的一项首要工作, 建成之后可以统一处理统计数据、选举报告、土地使用情况以及财产估价。列入日程的还有一些社会服务项目,如就业指南和面向非营利社区组织的会计服务项目。

“资源一号”主要依赖着筹措到的辛苦钱勉强地熬过了几个年头,它一

直没有得到足够的资助和公众的承认,没有赢得它所期待的社会声誉。使“资源一号”一些成员感到沮丧的问题实际上是一个技术问题。它的使用限制太多,因此需要走入社区,让人民有机会使用这种神奇的机器以获得上一辈人流传下来的经验。一项名叫“社区记忆”的项目随之上马。它将把整个旧金山海湾地区的小型计算机联成网络。每个终端都和“资源一号”的中央数据库和数据处理装置联接,免费向公众开放。一些成员甚至提出更加雄心勃勃的计划:另外建立一套全国性的信息系统,利用 AT&T 公司的长途电话线路将全美国的城市和大学联成一片,创造一个“直接利用信息的民主体系”。 “社区记忆”项目的第一个终端在一九七三年秋天投入实际运行。它设

在加利福尼亚大学伯克利分校附近的一家生意兴隆的唱片商店里。这个终端

被用做电子记事牌,颇受人们的喜爱,不过它也存储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如各种传闻、医学诊断、闲聊,甚至还有一些胡言乱语。终端的设置地点挪动过几次,以后又增加了几个终端,其中的一个设在旧金山工人居住区的图书馆分部里。“资源一号”在一九七五年关张后,“社区记忆”项目很快也随之不了了之。虽然几年后“社区记忆”项目又重建了一个拥有三个终端的网络,但依然停留在电子记事牌贮存一些杂七杂八信息的水平上。这个网络很有意思,但是实际用处并不大,只是那种钉在软木板上的三英寸乘五英寸的卡片的变种。即使在伯克利这个政治意识极强的地区,它也很难被认为是一种能够引起重大社会变革的机器。

尽管屡屡受挫,计算机迷毕竟为争取公众利用信息的权利发出了呼声。

他们实际上把计算机看做一种“激进的社会产物”。“社会记忆”项目的理论家之一迈克尔·罗斯曼谈到:

“‘社区记忆’项目是一个具有社会性及公共参与性质的项目⋯⋯它是一个活跃的、开放的(即公众可以自由使用的)信息系统,它毋须对交流的信息作集中的编辑或者控制,它使用户可以直接获得信息⋯⋯这个系统与两种盛行的信息传递方式截然不同:电子通讯媒介是把中心所确定的信息传递给大量被动的听众或观众,而控制论技术则集中处理和控制从直接用户和间接用户获得的以及为他们提供的信息。项目的预定目标是形成高效率,不经过任何中介(或者可以自己传递)的互动机制,消除由一个团体控制双方(或者多方)的信息传递所带来的问题。它把利用信息的权利交给了公众,使他们具有更多的自由。在用户当中没有哪个群体有权利比另一群体更多地获得

重要的信息。”

按照“资源一号”和“社区记忆”创立者的观点,信息不仅是一种工业必需品或者商品,它也是民主政治的生命线。对企业或政府干预信息传递的任何妥协都会付出极其昂贵的代价。经历了越南战争和水门事件的政治活动家主张保密、遮掩,坚持政府控制新闻发布,在他们看来,计算机的普将对技术官僚的精英统治造成威胁。应该怎样帮助公众获取信息?“资源一号” 带给公众的是大型计算机的主机,而“社区记忆”则试图将小型的、使用方便的计算机终端带给人民。这两种努力都没有形成强大的社会力量。与此同时,计算机技术也改变了发展方向,朝着电子民粹主义的战略方向发展。七十年代中期,被 IBM 认定投资效益不佳的微型机的价格上的优势日益明显, 在公开市场上吸引了数量可观的用户。试想一下计算机像收音机、电视机、立体声唱机那样进入美国千万家庭的情景吧!难道我们还不具备足够的传递和获取信息的手段来打破企业或者政府对信息的垄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