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观念,就没有信息

按照严格的、教条的、盘结在信息崇拜之中的经验主义观点,事实是自我表达的。只要积累充分的事实,这些事实就自然形成了知识。但是当我们看到一个事实时,我们如何去认识它呢?假设一个事实不是一种思想的虚构,不是一个幻像,它是一小部分简化的真理。但在我们获得这些东西之前, 我们必须首先知道我们寻找的是什么。因此就必须要有关于某个事实的观念。

经验主义者相信事实和观念具有重要联系是正确的,但他们颠倒了这种关系。观念建立信息,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每一件事实都生长于一个观念之中,如果我们首先没有形成一种观念,把世界的某一部分分离出来,使它具有重要性,并且集中我们的注意力和激发探究兴趣,我们就提不出问题,更谈不上回答问题了。

有时一个观念看上去非常寻常,完全成为文化中约定俗成的部分,于是它沉淀在意识之外,成为了编织思想的无形线条。所以在我们提出并回答问题和收集信息时,忽视了使之成为可能的潜在观念。观念成为一种下意识的东西,就像我们说话时时刻注意语法一样。

以时间日期为例。这是最简单和最不会有分歧的事实。我们会搞错时间, 但我们知道这取决于我们的判断正确与否。现在我们的时区是下午两点十五分,或者不是。是三月十日,或者不是。这是最简明的信息。

但在这些简单的信息背后,就隐含着一个非常丰富的观念:认为时间是宇宙规律和局而复始的韵律。在遥远的过去的某个地方,有人创造了这个精炒的概念,它也许出自癫狂,也许出自对于异常稠密的宇宙的诗一般的沉思。此人断定表面上无形的时间流动可能是一种循环,这种循环可以划分成相同的间隔,这种间隔是可以计算的。从想像创造到经验直觉,我们得到了钟表和历法,得到了分钟、日期、月份和季节,我们现在只把它们当做简单的事实。

大多数关于自然和人性、逻辑和价值的重要思想实际都是潜在的,我们

很少认为它们是人的创造和意识的产物。我们理所当然地把它们当做文化遗

产的一部分。这些观念的顶峰支撑着我们的生活,我们在其表面收获事实。同样,历史事实只是那些被埋没和可以解释或神秘的直觉展露而已,它使混乱的民众记忆具有意义和秩序。我们拿起一本工具书或开启一个数据库,就是寻找一些简单的信息。何人何时签署了《独立宣言》?这当然是事实。但在这些事实背后是一个重要的文件范例。我们确定过去的时间(并不是所有的社会都这样做)是因为继承了犹太-基督教的世界观,它告诉我们世界是在某个时间创造的,它天处于历史过程中的某一点。我们纪念那些“创造历史”的人物是因为我们继承了一种动态的、以人为中心的生活观,它使我们相信人的努力是重要的,使我们相信人的行为可以得出有意义的结果。

当我们寻找如此简单的一些历史信息时,我们的答案背后都存在着这种观念。我们在所拥有的关于历史观念的影响下提出和回答问题,而这些观念已与我们十分密切,就像我们呼吸的空气一样。但它们仍是人的创造产物, 每一个都能在质询、存疑和修正之中。文化中的巨大转折都发生在与旧思想相对的新思想的出现和必须作出判断的时刻。

那么,当我们抹杀了思想与信息之间的分界并告诉儿童信息处理是思维的基础时,或当我们打算建立一个花费越来越多的资源去积累和处理信息的“信息经济”时,会出现什么情况呢?至少,我们把信息赖以成立的观念掩埋得更深,使它们更加远离批评的思考。比如,我们开始更加注意“经济指数”,它们是一目了然的数字,忽视了构成经济政策基础的工作、财富和福利方面的条件。确实,我们的正统经济科学正受到统计数字洪流的冲洗,它使价值、目的和正义等基本问题变得暗淡。计算机对这种状况作出了什么贡献?它推波助澜,从每一个政府机关和企业办公室中向外倾泻误导和分神的信息。但更具讽刺意味的是,计算机所推动的信息崇尚一定会产生排斥新思想的结果,而这些思想正是智慧产生的源泉。

从长远的角度看,没有观念就没有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