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窿体、数据以及迷幻剂
理解业余计算机迷社会理想中蕴含的政治观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然而同样重要的是必须认识到,这些政治理想的基础是一种综合了回归自然派和技术唯上派的新思想,它朴实无华而充满着浪漫的色彩。有必要去探寻为什么众多的英才会迷恋这一综合思想。为什么那么多人都相信一些不太可能的事情?
如果我们回顾一下五十年代末至六十年代初反主流文化运动的起源就会发现,回归自然派和技术至上派的价值观实际上有着明显的联系。音乐最先出现变革——音乐总是及时地反映时代的潮流,开始是乡村歌,然后转向摇滚乐,最后是摇滚乐的种种变体。那一时期在音乐会及新式夜总会上的音乐风格自成一派,现在已经成为流行音乐的固定形式:借助于电子放大器制造出震耳欲聋的音响。音乐的力量来自电子设备。喜欢泡夜总会的一些年轻听众穿着十分邋遢,这也许是炫耀不受工业社会清规戒律羁绊的标志。这些听众喜欢用最好的设备精心调试出肯有爆棚音响的音乐,要求音乐具有切入肌肤的穿透力。因此,音乐需要机器作技术保障。在过去的十年间,新的审美观念催生出一种全新的录音技术,它采用最复杂的音响工程乃至后来发展起来的数字音系统来替代演奏家和乐器。音乐越来越依赖于机器。演奏家在一段时间里追求粗犷朴素的“自然”风格,鲍勃·迪伦就是一位追求不如修饰的粗犷风格的艺术家。不过,技术人员还是牢牢地控制着音乐,他们的任务是确保用专业手段调试出粗犷自然的音乐。
只需听一下摇滚乐的音响就足以了解为什么摇滚乐具有撼人心魄的力
量。那一时期的一位摇滚乐评论家指出:“无须彩灯、频闪灯光和其他近乎想像的移情物件,摇滚乐本身就能抓住听众的全部感觉。它本身不受理性的束缚,只有用悟性才能欣赏它⋯⋯摇滚乐是一种部落现象⋯⋯也许可以称之为二十世纪的魔法。”
然而听众很快发现,他们不仅需要听党上的幻觉,也需要视觉上的幻觉, 因此彩灯和频闪灯光也是不可缺少的。灯光显示成了每个摇滚乐演唱会上的必备品。灯光的作用绝不仅仅在视觉上垫衬音乐,它还能够重现或创造出迷幻景象。它标志着人们开始服用麻醉剂。那一时期人们最早服用的是麦角酸二乙基酚胺(LSD),这种药是瑞士一家药厂桑多兹公司在其实验室里研制出来的。药物本身是新技术的结晶。
战后初期,LSD 和其他实验室的幻觉剂的使用范围局限在一小批领取高薪的精神病学家以及他们上流社会的主顾的圈子里。在 LSD 还没有沾上罪恶
昭著的臭名时,一些主流出版物,如《时代周刊》和《生活周刊》,计划举办一些活动庆贺这种药物的多种医疗效果。到六十年代初期,幻觉剂找到了名声不佳的主顾,它被黑特阿什伯雷街上那些游手好闲的青少年和格林威治村的颓废派诗人大力推崇,被当成拯救千疮百孔的文化的救星。紧接着,蒂莫西·利里在全美国鼓动公众服用迷幻剂,在一九六六年的旧金山海湾地区, 小说家肯·克西和那些快乐的恶作剧者甚至在迷幻试验和旅行节这类活动中狂热地鼓动听众服用这种神秘的迷幻药。
大量分发迷幻剂的原因很简单:迷幻剂可以拯救人的灵魂。就像天主教
的圣礼那样,迷幻剂的分发有一套严格的仪式,具有见者有份儿的效果。迷幻剂与大众对东方神秘主义日益强烈的兴趣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股文化潮流。显然,西方社会的研究机构(包括大型药物公司)向世界推出了一种新药,它足以取代东方延续数百年的以精神约束为特色的修身之说。在维它命药片上滴上几滴自制的麻醉药物便可以心旷神怡,无须终生的内心自省。这是一条修身的捷径。
杜邦公司有一条口号:“化学创造美好生活的一切”,数以千计的青少年迷幻剂服用者十分赞同这个说法。他们听过摇滚乐,见过迷离的彩灯,尝过迷幻剂的滋味。在反主流文化向技术至上论的方向发展的过程中,没有什么东西比这种煽动力的三重因素更有力量的了。西方世界的高科技产业既然能够生成如此宏大的精神宝藏,那么为什么不可以沿着这条路继续走下去呢?
巴克明斯特·富勒、马歇尔·麦克卢汉和其他一些人的理论在反主流文化的青年中引起巨大的反响是事出有因的。迷幻剂和摇滚乐这类东西摒弃理智,极富感召力,以其特有的魅力征服了一大批追随者。迷幻剂的服用是一种猛烈的,甚至是毁坏身心的体验,它和音乐、灯光一起冲垮理性的桎梏, 使人为所欲为,百无禁忌。它们可以唤起服用者的神圣感和生气勃勃的精神状态,最残酷的政治现实对他们来说都不过是外强中干的纸老虎。同时,这种体验和大脑的神秘的原始力量也有关联,或者说,迷幻剂服用者坚持这么认为。在世界的其他地方,在土著大夫和诸如卡洛斯·卡斯坦尼达小说中的传奇人物唐璜这样的传统人物中间,这种神秘的力量表现得十分充分。从产业文化的实验室里培育出来的这类体验总是使体验者蒙上一层古代的原始部落的色彩。我们惊讶地发现,巴克明斯特在多面体穹窿的几何学里所要求的, 以及硅谷的计算机迷最终希冀在个人计算机上达到的高科技与自然社区的结合,竟然在幻觉体验上得到了实现。
一九八五年斯图尔特·布兰德在接受一次采访时说过一句话:“这一代人一口吞下了计算机,就像他们一口吞下了迷幻剂一样。”也许,这个比喻的真实性超出了他本人想要表达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