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机器

假如决策的重要程度是衡量政治权力大小的尺度，也许我们已经把社会的最高管理权托忖给了计算机。在美国和苏联，对热核武器库的控制越来越依赖于计算机系统，各种假设的势态被编成程序以确定如何、何时、何地使用这些武器库。这是事关大部分人生死存亡的权力。

一九八四年秋天，计算器械协会（这是美国历史最悠久的计算协会）在旧金山召开年会，大会呼吁协会成员对计算技术在国家威慑系统中的作用进行探讨。大会指出：“我们无法对如下事实视而下见：信息技术在发展核武器的过程中起到了和核物理技术及火箭技术同样重要的作用。我们也在设计核武器。这就是说，我们也肩负着无论怎么说也不为过分的道义责任。”

同年秋天，一个总部设在旧金山，名叫“承担社会责任的计算机专家” 活动小组更加尖锐地提出了一个严肃的问题。他们极为关注一种称做“遇警即发”的战略。这种战略的意思是，当计算机接收到苏联可能发动核攻击的信息后，热核导弹如民兵式导弹或者 MX 导弹就会按预先设定的程序发射。如果来自苏联的核攻击已经发起，美国方面作出反应的时间是极其短暂的，它的导弹必须在尽可能早的时间里迅速发射，否则就可能被摧毁在武器库里。苏联核潜艇上的导弹只需要大约六分钟即可从美国沿海水域发射到华盛顿和纽约，它们可以在不到半小时的时间里摧毁易受攻击的内陆导弹基地。总统没有足够的时间下达应战的命令。军方人士谈到 MX 导弹时说：“或者发射出去，或者被敌方摧毁。”

国防部从不承认制定过“遇警即发”的战略。“承担社会责任的计算机专家”小组认为，如果国防部的确制定过这项战略，那么它肯定是违反宪法的，因为宪法规定只有总统和国会才拥有宣战的权力。“遇警即发”的含义看来是把国家对外宣战的权力让与了机器，或者说，让与了无名的、未经选举的计算机程序设什人员，因为正是他们设计了威慑系统的软件，他们有权决定发射历史上最具杀伤力的武器。一九人四年六月，“承担社会责任的计算机专家”小组的成员在联邦法院上对这个问题提出诉讼，要求法院宣布由计算机自动发起核攻击是违反宪法精神的。这个案例后来被联邦法院驳回。五角大楼认为美国还没有实施“遇警即发”战略的能力。也许这只是国

家军事力量的一个暂时的缺口。从一九八五年到一九九○年这几年里，国防部将在大肆宣扬的战略计算试验上投资六十亿美元，探索用最先进的计算机系统装备军队的途径，以创制出全自动武器，为威慑系统增添更先进的装备。人们已经不用“灵巧”而是用“卓越”这样的字眼来形容这类武器。增强战

略计算能力是美国针对日本研制所谓的第五代计算机技术作出的反应。据报道，日本人已经开始从根本上重新考虑计算机的设计，准备用新型的计算机容纳多种形式的人工智能，特别是专家系统。利用人工智能建立起来的军事技术将通过大量的、更加复杂的程序以比目前的技术快几百万借的速度处理信息。五角大楼的日程表上还包括研制机器人操纵的坦克和装载在飞行器上的全套的“战争管理系统”。这两种装备都可以自动运转而无须人工的照看。它们会观察、倾听、说话，可以根据对“可能事件”的预测作出判断。军方承认这些武器的系统研制将会带来无数的经济副产品。高级防务研究计划署已经使国会相信，“这种新技术在国内商界的应用必定会完成美国社会向信息时代的转变。”

在美国进一步发展它的“星球大战”战略计划的背景下，上述研究项目无疑会得到强化。这种反导弹防务的基础是多层次的和复杂得令人头晕目眩的计算机系统，它在战争中毋须人工操纵便可运行（除了计算机模型外，不必预先对其作重大试验）。国防部部长卡斯琅·温伯格把“星球大战”计划乐观地描述成一种“在极短的时间里准确辨认、追踪和摧毁数千个目标的能力”。这段时间到底是多短？大约二至三分钟。将各种先进的技术（它们仍在不断地发展）协调地组织起来的程序必须充分估计到战争中可能出现的数百种意外事件，比如采用回避战术、设备出现故障、不幸事件的出现以及气候发生变化，等等。人脑不可能在极短的时间里处理这么多的信息，有人估计“星球大战”计划的程序可以处理几千万行的编码工作，其速度比现在最复杂的程序快一千倍。它需要若干组程序编制人员几年的劳动才能完成。

虽然“星球大战”计划最终暴露出很多缺陷，军方对计算机的信任依然有增无减。战略空军指挥部的核威慑战略是由世界上规模最大的信息处理和远程通讯伪综合性系统制走的，这就是“全球军事指挥和控制系统”。这个系统是一个由传感器、人造卫星和计算机组成的全球性网络，负责美国在世界各地的二十六个主要指挥中心的信息传递。从七十年代中期起，这个系统因为存在许多漏洞以及购置的计算机出现问题而不断受到严厉批评。人们的怀疑是有理由的：系统屡屡发生故障。一九七七年军方做了一次全系统的测试，结果百分之六十以上的信息无法传送出去。七十年代后期，在十八个月的时间里，据美国北方防空系统的报告，“全球军事指挥和控制中心”一共发出一百五十次“严重的”错误警报，其中的四次误报造成了 B-52 大型轰炸机的机组人员发动引擎、导弹操作人员及核潜艇指挥官处于高度警备状态。

大部分的误报可以归结为如下的原因：雷达显示器的错误辨认，一些零件，通常是一些很小的、价格低廉的电子元件的质量有问题。一九七七年十一月，有人误放了一段模拟苏联核攻击的训练用磁带，系统接受到这个信号后认定是一次真正的警报。这个紧急事件最终在那些知道这肯定是误报的军官的干预之下被制止。所幸的是，军官们尚有时间——起码是几分钟的时间—— 用比计算机运转得慢的人脑作出了中止警报的决定。由于武器系统的应战时间越来越短，系统必须保持更高的敏感和自动程度。

近期，先进的军事自动化的主要发展方向不是本土的洲际导弹系统，而是规模小得多的欧洲战场。在那里，苏联新式中程导弹基地和美国的潘星二号和巡航导弹基地只有几分钟的发射距离间隔。双方都具备首先发射导弹的能力，也就是说，双方都能够在对方未察觉的憎况下先发制人，准确地摧毁

对方的武器系统。形势如此之严重，五角大楼正在着手发展一种人工智能的专家系统来全面地管理武器。加利福尼亚的 TRw 防务系统已经签约承担这个项国的研究工作。该系统所做的可行性研究现在成为专家系统的样板，它概括了专家的工作方法，使将军们的战争指挥经验进入专家系统。一些杰出的将军被挑选出来，他们的“判断力”被编成了计算机程序，就像一些出色的大夫的医疗经验被输入医学诊断方面的专家系统那样。当然，军事领域的专家系统也有自身的特点，这就是没有一位将军亲身经历过热核战争，更不用说赢得过这样的战争了。因此，从哪里能找到真正的“专家”？那些将军作为专家被挑选出来是因为他们在战争演习和指挥计算机模拟的战争中有较佳的表现，而这些虚拟的战争都是根据一些非专家对未来热核战争的预测而设计的。所以说，这种专家系统的计算机程序功依据只是其他程序所作出的评价，而不是经过战争考验的经验。

国防部认为，这类研究的目的是为了得到“能够完成复杂的远程侦察和

攻击任务，可以在陆地、海洋和天空中运行的全自动工具⋯⋯与以往的计算机不同，新一代的计算机将显示出能够作出计划和推理的类脑智能”。

军事需要是信息技术的催生凄。信息技术一开始就是战争机器的一个组成部分。第二次世界大献期间，第一台原始的计算机被用于葬道学和射击术的研究，并为原子弹的研制作过大量的计算工作。信息技术和军事的联系一宜保留了下来。美国最宏伟的研究和发展机构当属德克萨斯州奥斯汀地区的徽电子和计算机技术公司，这是一个拥有十二家公司的财团，它的存在显然违反了反托拉斯法。如果司法部允许它继续生存下去，那应当归结于五角大楼施加的影响，正是五角大楼明功了将计算机应用于军事领域的特定目标并为此大量投资。正如乔纳霖·杰基指出的：“国防部正在把计算机科学彻头彻尾地演变为军事需要的附用品，就像四十年代他们把核物理、航天技术和火箭技术演变咸军事附属品一样。”他估计，到一九九○年五角大楼将每年耗资三百亿美元用于软件的设什，占全部国防预算的百分之十。

无疑，所有的计算机热衷者不愿意讨论空间侵略者一类的电子游戏，因为这只是逼真地模拟了人类智能对那门神奇技术的无关宏旨的应用。然而，玩电子游戏时产生的孩童般的欢愉之情与五角大楼在星球大战计划里应用信息技术的设想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这种联系的纽带就是崇尚武力的心理，也就是单一民族国家沙文主义者的恩想基础。伴随着很多暴力行为的尚武精神起初出现在一些好战的男孩身上，人们曾经希望这种风尚会很快退却。但是，大多的男孩似乎总也长不大，他们求战的热里使他们成为受过严格训练和组织十分严密的好战分子。世界的无聊乏味最终给士兵男孩提供了最大的电子游戏场景——地球。

由于现代武器的运行速度是以秒为单位计算的，政治对热核战争机器的最后控制将烟消云散。士兵们所具备的恐惧、同情、热情和自省的品格也将被剔除干净。武器将完全由机器控制，机器的人工智能将成为对士兵意志的无感情色彩和单纯的拙劣模仿。荣誉、勇气和个人英雄主义，这些军人必须具备的优秀品质也将不复存在。最终和最具决定意义的战争行动将由计算机硅片里那些快速、机械和难以辨认的数字逻辑运算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