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观念和信息观念第一

在提出这些有关计算机在学校中的地位的问题时,我的目的不是向信息本身或自然价值提出疑问。无论好坏,我们的技术文明需要信息就像罗马人需要驿道或古埃及人需要尼罗河洪水一样。最重要的是我同意这种需求。作为一位作者和教师,我肯定属于社会中百分之五至十的那部分人,他们对可靠的最新信息有稳定的职业兴趣。我早就知道一个具有完善的计算机检索服务的图书馆的好处。

我也不想否认计算机是一种存贮和检索信息的优良工具。在谈到保存档案时的打印用纸并不是神圣而不可取代的,如果有更快的方法查寻和处理资料,我们何乐而不为呢?只要能证明计算机更便宜和有效,它完全有权利淘汰档案、目录柜、工具书,就像它取代计算尺一样。

但我确实想坚持一个观点,即使信息以光速传输,其本质依然如故:无序的一组事实,不管它是有用的或是琐碎的,都与思维的性质没有关系。我提出这个谨慎和常识性的信息概念是有意反驳计算机热衷者和信息理论家提出的那种过于夸张的定义。在本章和下一章中,随着这一批评的展开,我要向那些有意把信息的意义推广到无所不包的努力提出质疑。我相信,那种计划只能以歪曲知识产权的自然秩序而结束。而教育工作者迄今对这种歪曲持默许态度,并同意把他们有限的资源更多地投入到信息技术中,他们或许正在破坏学生们有效的思维能力。

这是信息商人、未来主义者和身在学校却相信计算机教学是未来的教育潮流的人造成的大破坏:他们无视一个最高真理,人是用形象思维,而不是用信息。信息可以帮助说明或修饰观念,或在相反观念的指导下,它可以帮助对其他观念提出疑问。但信息并不创造观念,信息本身也不能证明观念的对错。一个观念只能由另一个观念产生、修正和替代。一个文化只能靠它的各种观念的力量、适应性和多样化才能生存。观念是第一位的,因为观念界定、容纳并且事实上生产信息。因此,教育的主要任务是教育年轻人如何运用观念,如何评价和扩展,并赋予新意。要做到这点只需要一定的信息,甚至不用信息,肯定不需要任何信息处理模式。信息过多实际上会排挤观念, 使人(尤其是年轻人)在空洞和零散的事实面前六神无主,迷失在无形的信息泛滥之中。

在这里花一点时间讨论一些基本原理也许是有所裨益的。

观念和信息的关系就是我们所谓的“归纳”。归纳可以认为是智力的主要活动,它有两种形式。第一、在面临大量和无形的混乱事实时(无论是个人感知或间接报道),有意寻找一种可感知和相关的模式。第二、在面临很少的事实时,有意建立一种模式,给掌握的信息补充各种细节并指出形成结论的方向。两种情况的结果都是某种归纳,它不拘泥于细节,而是经过想像创造归纳这些细节。也许,在收集到更多的事实后,这种模式破碎了,或服从于另一个更可信的可能。学习放弃一个不充分的念头去追求一个更好的念头是良好思维教育的一部分。

归纳在各种层次上产生。在最低层次,它们是在许多密集和明显的事实中形成的。这些归纳很慎重,可能就是一些明显的道理。在另一个层次,信息变得比较稀少和零散,事实不太明确,我们的归纳有了几分风险,带有猜

测和直觉的性质。而直觉在科学中一定要有严密的形式,正是在这个领域中我们发现关于物理世界的理论、假设和正在受到检验的观念,并有待于更多的证据去加强、修正或推翻。在这个层次上我们还发现某种冒险的归纳,这时完全依赖于我们的鉴别能力来区分它是远见卓识还是偏颇之见。根据很少的事实,我们也许会把它当做无懈可击的真理进行陈述。

因此,无论信息量如何变化,从很多到几乎没有,归纳总是存在的。在我们沿着信息偏离开安全的事实时,观念常常变得不太稳定,因此就更需要勇气和争议。当我宣称妇女在人类社会中一直充任家庭主妇和抚养子女的角色时,我作出了一个保险但不会引起别人兴趣的归纳,因为它包括了关于古往今来社会制度的大量资料。但假如我继续说,“只要妇女离开家庭并放弃她们家庭主妇的主要功能,道德就要败坏,社会就会瓦解,”那么我就必须提供更多的信息,而不能仅作为一个有争议的实例。这是一个冒险的归纳, 一个不充分的观念。

在罗尔沙赫心理测验中,主题是在一张纸上无意义排列的墨点或符号。有的有很多符号,有的则很少,但都没有组成视觉图像。一个人在凝视它们一会儿后,这些符号会突然变成一种很清楚的图案。但这种图案在哪里呢?当然不在这些符号中,眼睛要寻找一种视觉模式,于是把它投身到一种目标中,把意义加到某个无意义的东西上。在格式塔心理学中也有类似的情况,人面对一种专门设计的视觉图案:将各种符号模棱两可地排列在一起,乍看上去是一种图案,后来又变成另外一种。哪一种是“真实的”图案呢?眼睛自由地在它们之中选择,因为在这里它们都是真实的。在两种情况中——罗尔沙赫的墨迹和格式塔的图案中——这种模式存在于注视者的眼中,感觉的 材料只是把它引出来。观念与事实的关系与此类似。事实是散乱的、可能是含糊的符号,意识命令它们这样或那样,使它们符合自己创造的模式。观念是完整的模式,它在意识提出问题时满足它。这是什么意思?这是关于什么?但是,使我满意的答案并不一定使你满意。我们会从一组同样的事实中

看到不同的模式。因此我们产生分歧并试图说服对方哪种模式是最好的,即显示出事实的真实性。分歧可能会集中于某个事实,所以我们好修是对特定的事实有分歧,争论它们是否真是事实或有无重要性。即使如此,我们仍可能对观念有分歧。因为正如我将进一步指出的,事实本身是观念的创造物。那些在知识中给予信息重要地位的人常常愿意假设仅靠信息本身就能动

摇或取代观念。但这完全是误解,也许仅在一些动荡的年代中,“怀疑”和“否定权威”的思想才会流行并和各种不同见解的新观点连在一起。在其他情况下,如果缺乏系统阐述和知识上有吸引力的新观念,一个占据垄断地位的观念会压制各种分歧和反对意见。即使在科学中也有一些著名的例子。托勒密的宇宙观在古代很盛行,但到了中世纪由于几代人得出的无数相反的观察结果而名誉扫地。但它仍然是内在完整和知识上悦人的观念,因此,一些聪明人都支持过去熟悉的体系。他们只是在看上去有矛盾的地方加以调整和精心修改,或重新组织观察使它们相符。如果观察不能做到相符,它们可以被作为特殊现象、例外或自然的反常置于文化的边缘。直到天体和地球动力学建立了一组富有高度想像、充满引力、惯性、冲量和物质的新概念之后, 旧体系才退缩了。在十八和十九世纪,同样的调整方法曾被用来拯救化学、地质学和生物学领域的传统观念。在新学说创立并取代它们之前传统观念不会让位,因为缺少足够的事实证明。固执于旧观念的人并不一定顽固不化或

愚昧无知,他们只是需要更新观念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