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 言

在那个著名的童话故事中，一个小男孩顺嘴说出了令人尴尬的事实：皇帝大人一丝不挂；但这并不等于皇帝本人根本不值得尊敬。可怜的皇帝可能有不少可取之处，只是受虚荣心的驱使去追求不可企及的伟大。他最大的失误是听任见风使舵之徒利用他的轻信和对臣民的盲从谋取私利。

本书对我们生活中，尤其对学校中计算机作用的批评也仅限于此。我丝毫没有否定或诋毁计算机的意思。我根本不可能作出这种结论。本书的手稿是用文字处理机打印的，在很多时候构思内容要大量使用电子数据库。我是在充分肯定计算机能够提供多方面帮助的前提下进行这项研究的，而不是站在僵化的技术恐惧论的立场上。然而，我确实想指出，计算机如同过于缺乏主见的皇帝一样，被披上了各种华而不实的外衣。更进一步讲，我认为这些舆论是我们社会中的一部分人有意散布的，他们利用计算机能力的目的确实令人怀疑。如果要使计算机不致于被滥用，就必须对这些人鼓吹的关于计算机能力的动人前景提出质疑。

必须声明，本书的主旨不在于讲述计算机技术，而是针对关于计算机技术的传说，即围绕计算机产生的关于其能力的比喻、计算机会使人们过上好日子的错觉以及各种异想天开和不切实的想法加以探讨。首先，我的目标是公众头脑中与计算机密切联系的一个概念——信息。信息被认为与传说中用来纺织皇帝轻薄飘逸的长袍的绸缎具有同样的性质：看不见、摸不着，却备受推崇。这个词获得许多无所不能、包罗万象的定义，认为它会为人类带来各种好处。一个无所不包的词汇最终必然一无所指，而其空洞无物只会使人不知所云。现在四处可闻的关于“信息经济”、“信息社会”等花哨而不严谨的话题已开始显现这种效果。这些反复出现的陈词滥调只不过是广泛传播的大众崇拜的咒语罢了。如同所有的崇拜，信息崇拜也有意借助愚忠和盲从。尽管人们并不了解信息对于他们有什么意义以及为什么需要这么多信息，却已经开始相信我们生活在信息时代，在这个时代中我们周围的每一台计算机都成为信仰时代的“真十字架”——救世主的标志了。

在过去的四十年中，信息在大众词汇中明显地经历了“由废变宝”的过

程。它绝对算不上阳春白雪，但却高居其位，并且绝非偶然。从二战中信息学家赋予它神秘的新定义开始，它就与我们经济生活所发生的历史性变化联系在一起，成为联结财团利益、政府和科学机构的纽带，最后被广告商和推销商用于说服顾客的花言巧语之中。即使作为一个吸引如此众多的强大的社会力量的共同话题，这个概念就已值得批评界注意，何况“信息时代”已经咄咄逼人和潜移默化地进入到教育领域，使思维意义本身产生失真。这是本书特别注重之处。

计算机集两种显著的特点于一身，即大量储存信息的能力和严格按照逻辑过程处理信息的能力。这两种特点将依次在第五和第六章中加以讨论并阐明它们与思维的关系。在有关章节中我们将看到信息崇拜是如何利用计算机的这种或那种（有时二者并用）特点以及如何解释其智能的。因为数据存储能力与我们所说的人的记忆有某种相似之处，而遵守逻辑过程的能力又对应于人的推理能力，于是许多信息崇拜者使得出结论：计算机的运作在某种意义上等同于人的思维过程。说服大众接受这一结论并不困难，因为计算机能在肉眼难以看清的微小空间里快速地处理信息；它工作时与其他机器不同，

似乎是流畅地、安静地独立运行，就像人脑记忆、推理、思考时一样。

另一方面，计算机的设计者和制造者完全了解它是如何通过表面看不见的半导体器件工作的。计算机可以拆卸、检查，然后再装配起来。它们的运行可以跟踪、分析、测试，所以了如指掌，而我们对人脑的了解却远不可能达到这种程度。有些设计者和制造者因此作出了一种诱人的假设，即计算机可以告诉我们有关人脑的一些事情（事实也确实如此），可以作为大脑的一种模型，人脑的思维被认为与信息处理机的运行方式相似，并且可能还不如机器性能优越。

我的论证重点是坚持机器对于信息的处理与人脑的思维具有明显的区别。在计算机大量涌入学校的今天，教师和学生都要记住这种区别。但是由于计算机被崇拜的神话所包围，思维和机器的界线被混淆了。因此，思维和想像的能力正处于被低级的机器所替代的危险之中，而学校的存在正是为了提高和加强这些能力。

如果我们希望重申真正的思维艺术，澄清严重的混乱，我们必须从广告花招、媒介虚构和商业宣传中开辟道路。如果扫清了道路，就会接触到信息崇拜的哲学核心，它是学术界、实验室和市场的杰作。计算机领域中的天才为了权力和利益加入信息崇拜的行列。由于推销商招募了许多各有所图的科学家，如果我们要了解计算机在我们社会中的全部影响，就必须考虑许多复杂的学术问题和政治利益。可以毫不掩饰地说，人的思维能力和目的尚无定论。如果教育者最终也盲目从事，我们可以预见未来的一代学生在解决社会和伦理问题的能力方面将受到严重损害，而我们在渡过工业革命的最后阶段时，这些问题是不能回避的。

所谓的信息经济并不是其众多的鼓吹者硬要我们相信的东西。它也不是

科幻小说长期描述的未来主义的乌托邦，而是我们工业社会中的重要与令人兴奋的变化。没有一项技术如同计算机和远距离通讯一样能迅速地显示出其潜力。一些人在目睹这些旋风般的变化时由于革新的迅速涌现和新技术力量的突然崛起而感到头晕目眩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我们已经见识过许多滥用技术的先例，不能允许计算机狂将我们舆论的注意力引入歧途。信息技术明显具有使政治力量集中化、形成新形式的社会混乱和统治的能力。如果我们没有意识到需要对计算机的使用方式提出质询，我们肯定要吞下苦果。

总之，本书既讨论思维艺术也涉及到政治因素和信息技术。人道主义的主题贯穿于全书。我的工作基于这样一个假设，即，意识并不仅仅只是人的智慧的形式，而是近乎于大自然的奇迹，就像世界上各种宗教赞颂的奇迹一样。研究意识的能力，探索其奥秘，是哲学长期的研究课题。而教育儿童和告诉公众秘密业已揭开，计算机的力量不过如此则是另一回事，并可用金属盒内的半导体器件为证。用这种观点衡量，即使最先进的计算机在有头脑的人的眼中也是很不完善的，与其说是一个杰作，还不如说是一个玩物。本书在很多方面对计算机在我们社会中的地位提出质疑，其目的之一是将这项杰出的发明从它的狂热鼓吹者过分的吹嘘中解脱出来，去掉虚荣心，穿上较为朴素但实实在在的服装，像童话中的皇帝一样，这样，计算机就会成为名副其实的公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