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生到北京

党的第七次全国代表大会之后,中央为了适应国内形势和当时的任务, 对自身的工作安排和中央机构都作了相当大的调整。中央书记处既代表中央政治局,也代表中央委员会,五位书记(毛泽东、刘少奇、周恩来、朱德、任弼时)和彭德怀、张闻天都住在枣园。书记处开会,有时请彭德怀和张闻天列席。而康生一直没有被邀请参加这样的会,并且他一直留住杨家岭。康生自己也十分了解自己的所作所为不得人心,为了发泄心中的不快,索性一不作二不休。他利用社会部在西安的关系,以高价为自己购买了几十盆名贵菊花,又花大钱运到延安,然而却改变不了自己的污秽面貌,反而更加丑恶。于是他为了暂避一时,并为自己捞点政治资本,便要求去陇东参加土改。

不久,胡宗南进攻延安的动向已明,康生又急急忙忙回到延安,然而他既怕死,又对战争一窍不通,于是赶忙又撤到瓦窑堡,接着东渡黄河,就在途经永坪时,如前所述,下令枪杀了王实味和几个外国人。

康生到了山西临县,晋绥分局让康生等人到郝家坡搞土改。他给自己拚凑了一个班子,包括把分局副书记张稼夫同志拉到自己身边,还特地邀来毛主席的长子岸英参加他的土改小组,说是为了跟他“学习”。1946 年 11 月, 我到兴县贺龙同志那里去办事,路过郝家坡,住了一夜,次日清晨我离开时, 岸英送我,我们边走边谈。岸英兴致勃勃地对我说,他跟着康生学到了很多知识,“真好”、“真有趣”。我问他同父亲有无联系?他说,康生要他每周给爸爸写一封信,主要谈他参加农村的土改工作,即康生这个组的工作。难怪 1948 年毛泽东在晋绥干部会议讲话中肯定了晋绥分局土改工作的“成绩”和“成功经验”,也肯定了康生“对分局的帮助”(这些话在收入《毛泽东选集》时被删去了)。

接着,康生又把自己的“经验”奉献给刘少奇(刘少奇能不上当吗?), 并参加了中央在河北省平山县西柏坡召开的全国土改工作会议。就在这次会上,康生的“村村点火、家家冒烟”、“分浮财”、挖地财”、“搬石头” 等等作法,都成了会议的正面经验,其后果就可想而知了,消息传到中央, 中央不得不委托任弼时替中央起草新的工作指示,下大力气纠正那些极左的作法。

全国土改工作会议以后,他带全家到了山东,担任了山东分局的书记。这是他比较得意的时期。他那在家里干投机倒把的儿子张子实也是在这时变成了国家干部,“文革”中甚至担任了福建省委书记。然而,1949 年全国胜利在望的时候,康生却焦急不安了。这个心思却说不出口,于是他们全家在青岛演出一场闹剧——

曹轶欧的妹妹苏枚,因失恋而情绪不佳,常到姐姐家里散心,后来索性住在他们家里一起生活。然而不久却“疯癫”了,跳楼自杀,摔折了一条腿; 接着曹软欧也“精神失常”了,康生也“病”了。至于他们发病的原因和闹“病”的目的,许多人心里都是明白的,只是不便说出而已。至于毛泽东, 心里更是明镜一样,只不过不理他,让他装病装个够。

一直到 1951 年末、1952 年初的时候,他们在山东闹得大家不得安宁, 他们自己也下不了台阶的时候,毛主席允许他们到北京来。康生夫妇把苏枚暂留在青岛,也暂时不让儿子张子实同他来往。一切安排好,他们来到北京。

康生到北京时,我恰好在外地出差,他们被安排在中南海与我同院的上屋。我回来时,家里人告诉我:康生夫妇病重,不会客,连李克农来探望, 他都不接见。叫我不要去看望。我认为他们同我住在一个院子里,岂有不见之理,我还是去了。

我见到的康生,根本不像个病人。他谈笑风生,精神好得很。他拉住我谈了两个小时,主要意思是说他还能工作,其意图是为了我向毛主席反映, 他知道我这个人心里存不住话。大小事都向主席反映,然而我却知道毛主席对他装病是明察秋毫的,何必还去反映?但我仍想帮助他,于是向刘少奇同志反映了,刘少奇说“应该给他工作做”,表示要予以考虑。

过了一两个月,康生住进了北京医院。

康生的病房,完全是一套家庭住房,有卧室、有会客厅、有厨房、卫生间等。他们给自己安排了一个比谁都优越的安乐窝。有一次曹轶欧对我说: “在中央这里,毕竟同地方上下一样,甚至最时髦、最繁华的地方(指上海) 也不能同中央的条件相比,我们深深感到还是回到中央好。”这就不难知道他们急于到北京的真正目的了。

讲到这里,使我想起往事一段。那是 1938 年,我从西伯利亚回到莫斯科, 组织上给我分配的宿舍,恰好就是康生和曹轶欧居住过而刚搬走的那一间—

—柳克斯大楼里第 181 号,我们花了两三天的时间打扫清理屋子,竟清理出半吨多的垃圾,沙发里、箱、柜里,尽是些烂纸、破书、破料衣物鞋袜等, 臭气熏天,真不知他们是怎么在这样的的环境里生活了好多年?!

可是他们一回到中国,情形就大不同了。首先是他的秘书在不断增加—

—机要秘书、行政秘书,业务秘书、生活秘书、还有政治秘书等等。这些秘书当然都派了用场。于是他们工作和生活的一切方面都由秘书来承担,包括给他们洗脚、洗澡在内。他除了伙食标准同中央负责同志看齐外,还有自己的特殊要求。诸如:袜子非狗头牌的不穿;地毯是从中亚带回来的;衣服(特别是大衣和外衣)要穿莫斯科工厂生产的;办公桌上少不了各种干果——花生米、核桃仁、扁桃仁、柿饼等。尽管如此,他仍不断向他所领导的社会部诉苦,以求得格外“照顾”。

延安是革命圣地,是艰苦奋斗的同义语,竟存在着康生这样的角落,能相信吗?但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他有时享受咖啡,有时饮酒,虽不常饮, 但酒量很可观。1916 年夏秋之交,他由于不得志而以酒浇愁。他把米大夫请到他的住处。搬出了珍藏多年的法国、英国名酒,折腾了整整一个下午,二人醉成料泥。这是他去陇东前的最后一幕。

他住进北京医院,有一次我碰巧见到了负责为康生医病的主治大夫—— 苏联专家,顺便向他探询康生的病情,谈话大致如下:

问:康生到底是什么病?病情严重程度如何?能医好吗?

答:这要看对谁说,又怎么说。如果是一般人,那就不能算病号,而应当让他出去做工作;但对负责干部、领导人来说,那就应该当做病号看待。你不要奇怪,我们那里也是一样的,“天下乌鸦一般黑”嘛。

问:没有病,为什么还要给人吃药?

答:看吃什么药。我们给他吃的是开胃、小补品、健脑、安神的药片, 使他能睡好、吃好、休息好,精神振作、心情愉快,这没有什么不好嘛。

那么康生又怎样养他的“病”呢?他除了访朋问友之外,大部分时间则用于搜集古董玩艺、笔墨纸砚、陈字古画等物常请到他那里作客的有陈伯达、

田家英和我,还把他窃取的古玩文物、文房四宝等向我们展示一二,夸耀他自己的爱好特长,欣赏能力和鉴别水平。不外出时,多半是看书、写字、画画、雕刻、养花等。完全是一付不务正业、玩物丧志、没落土大夫气。

康生到北京来的心意,还不仅在于他的物质享受,更重要的还是为了他能及时掌握中央的脉搏,能从江青那里得到最及时、最可靠的第一手情报, 以便他们窥测时机,并为每一个机会苦心设什着抬高自己、出人头地的方案。他们的方案万变不离其宗.那就是打击别人,抬高自己,把自己的发迹建筑在别人的痛苦灾难之上。

1956 年。党的第八次全国代表大会前夕,康生紧张地揣摸着大会的动向,曹轶欧则为了弄到一张列席证而疯狂活动。八大召开期间,康生作为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坐在主席台的后面,曹轶欧也列席了大会。此次大会给饶漱石的问题定了性,康生立即捕捉到了这个机会,给主席写了一封信,信中说他现在才发现自己的病因正是饶漱石迫害所致(康生任山东分局书记时,也是华东局的常委,饶漱石任华东局书记——笔者注),要我替他把信转给毛主席。我明知他撒谎,怎敢给毛主席转递这样的信?便对他说:“事情已经过去了,饶漱石也倒了,还提他干什么?!”我没有给他转,后来得知,他通过别的途经还是转给了毛主席。此外,他还对人散布说:“凌云(延安时社会部的干部,离休前任国家安全部部长,康生在山东时,他任济南市公安局长)是特务”、“沙涛(幼年参加革命,在延安时也是社会部的干部, 在山东给康生当机要秘书)监视”他。沙涛调到甘肃工作后,康生又找到当时任北亨市公安局长的刘勇,要他整沙涛,刘勇没有干。后来在“文革”期间,凌去和沙涛还是未能逃脱康生的迫害,被关进了秦城监狱。

八大以后,康生急于要出院,要工作,但实在很难给他找到适当的岗位, 最后决定暂时由中央宣传部部长陆定一安排他的工作。陆定一是中央政治局委员,康生是候补委员,陆定一带着康生出去视察工作,总是把康生推到前面,陆定一是出于对同志的爱护和谦让,而康生却把这利用来抬高自己。

到了 1958 年初,八届二中全会时,康生已经很神气了,虽然尚无正式工作,但他已经以“中央首长”自居了,以大人物的派头出没于各种场合。

1962 年,八届十中全会上,康生给毛主席递了个“写小说反党”的条子, 于是产生了所谓“利用小说反党是一大发明”的“最高指示”、并从小说瓜葛到习仲勋,又把习仲勋同死去多年的高岗拴在一起,给死魂灵高岗加上“里通外国”的罪名,既“里通外国”,就应该有“通道”,这“通道”就是师哲、卢镜如等一批从苏联回国的同志;更进而搞成个“西北集团”,于是西北籍的干部中许多人遭了殃。到了“文革”,这雪球就越滚越大了。而康生呢,就在八届十中全会上由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升为正式委员。“文革”中更是大显身手,红得发紫。进而升任中央副主席。从他走上政治舞台直到他死去,没有停止过陷害同志的勾当!

“文革”后,由于醒悟了的广大干部和群众的强烈呼声,康生的骨灰才从烈士陵园被可耻地抛了出去,又被列为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团的主要罪犯之一。这时才算是盖棺定论了!

[首刊于《炎黄春秋》1992 年第 5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