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一吐积郁

1956 年,党的第八次代表大会召开期间,有几次重要外事活动,其中有米高扬的来访。

一天午后,我被邀到大会会址政协礼堂的休息室。那里的餐桌尚未收拾, 毛泽东和米高扬正坐在桌旁交谈着,马列同志在旁帮助语言交流。我到场后, 稍事休息,毛泽东便要我接着翻译。听起来,在此之前,似乎是毛泽东从历史上谈了各个时期的党内斗争,特别是党内“左”右倾机会主义的表现和各种不正之风对党的危害,错误路线对正确同志的打击等等。我就是接着这个话题翻译下去的。

后来话题全部转到了国际方面,包括苏联在内,时而讲共产国际,时而又指向苏联。米高扬几乎没有插过话,只是倾听。

主要内容是说:中国共产党在他的幼年时期,由于缺乏经验,老是“左” 右摇摆,尤以“左”倾机会主义路线统治时期较长,因而“左”的错误给党带来的危害和损失也最大。其结果是使我们的革命根据地(苏区)损失了百分之九十,而在白区党组织损失了百分之百。这都是由于不相信自己,而一味地盲听、盲从、盲动的结果。同时也由于国际共运中的不正之风,出现了好似“老子党”和“儿子党”之分。不管口头上怎么称为“兄弟党”,但实际上是一个党竟可凌驾于其他党之上,破坏了兄弟党之间的关系,形成了“老子党”与“儿子党”——我发号施令,你听话、服从,而不管我说的做的对不对。这是一种坏习气,坏传统,要一个平等的兄弟党听从另一个党的话, 他从另一个党的政策、策略和利益,跟着另一个党的屁股后面跑,这就是一种极端的不正之风!试想:从一个党的具体条件、具体需要、具体利益出发所制订出来的政策、方针,怎么可以要求另一情况、另一条件下的党去听从, 去照搬、硬套呢?客观实践、血的教训已经证明这种作法是极端错误的,对革命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的。其中最严重、最根本的错误是打击排挤正确领导, 否定和抛弃正确路线,使革命一而再、再而三地蒙受损失,最后,被迫丢开了革命根据地,跑了二万五千里,事实教育了我们党内的顽固分子,挫折和损失才使他们的头脑清醒过来。有益的话,符合事实的话,过去他们是听不进去的,他把耳朵拉得长长的,只听外国的话,不相信自己的耳目和脑筋, 更谈不上倾听同志们的正确意见和劝告了。听不进正确意见,固然是由于他们的愚昧无知,一味盲从,只信别人,不信自己;但同时也因为有许多不正之风,诸如:主观主义、教条主义,宗派主义、经验主义等等,而后者(指经验主义)作了前者的俘虏,实际上起了帮凶的作用,削弱了党的战斗力。我们党在成长过程中,在曲折的道路上,在极其艰苦的条件下,不仅要对付强大、狡猾而凶恶的中外敌人(外国帝国主义、国内的封建势力和反动派), 而且每一步都要与各种机会主义投机分子和愚昧无知的现象作斗争,不断纠正、校正我们前进的步伐。由于我们党本身的幼稚和无知,又由于有些人刚愎自用,不相信群众,一味听从别人的、远处的、外来的、奇异的、耸人听闻的东西,不分青红皂白,只要是外来的,不管正确与否,不管对我国革命是否有用,一概当作圣物接受下来,照搬、照套、照用、照办,而对后果都是不管的。这种盲从的责任当然不是别人,而是我们自己应负责的。但造成这一现象的另一方面,却不能不说清楚!不说清楚,不讲明白,怎么吸取经

验和教训呢?那另一方面就是披虎皮、拉大旗,借以吓人;空吼空叫,虚张声势,讲大话,盛气凌人等等。而这一切也都是幼稚无知的表现,对实际毫无补益,只能是遗害无穷。他们简直不懂得干革命是要老老实实,勤勤恳恳、脚踏实地、实事求是、埋头苦干,来不得半点虚假,才能做出成绩、获得成功。

我们党一旦克服了自己的弱点,便走上了正确的康庄大道,显示他不可限量的强大力量!这是我国革命胜利、稳步前进的可靠保障,是以高昂代价换得的宝贵经验!我们今天活着的人,对牺牲在我们前头的人特别感到沉痛, 其原因也在这里,只有对过去走的道路作个认真负责的检查和总结,吸取应有的教训,得出正确的结论,才会对革命有益、有助!

关于这一切,我们将要在适当的时候、适当的场合,讲明我们自己的观点和以高昂代价得来的经验教训。也就是说,我们要发言,要讲话,要写文章;假如憋不住气,就会骂人的。我们有这个民主权利,就要使用它,谁也封不住我们的嘴。我们中国有一名古话,叫作“不平则鸣”,我们要说话, 要写文章,也就是本着这个意思而来的。总之,气不平,就要出气;理不合, 就要讲理⋯⋯如此等等。

毛泽东谈得比较含蓄,米高扬当时理解了多少很难说,而毛泽东的这些话,当然是早已筹思好了的。

这里需要交待的是:这次谈话是在 1956 年 9 月下旬,即 1956 年 4 月 5

日发表了《关于无产阶级专政的历史经验》一文之后,1956 年 12 月 29 日发表《再论无产阶级专政的历史经验》之前。而对这两论,当时在我国工作的苏联专家一再说:“这些话,都是对着我们说的,我们懂得其中的意思。”

听了毛泽东的一席谈,我想起了毛泽东第一次访苏时,一再想同斯大林、莫洛托夫谈他的心中事,而未能成功。这次同米高扬谈的,也许就包括了他原来想谈的若干问题,只是问题比过去更严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