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莫斯科到日内瓦

利用逗留两天的机会,中苏双方举行了各种座谈会,邀苏联外交部的若干人,包括葛罗米柯,到八号公寓来座谈,回答我们代表团提出的各种问题, 并介绍在各种国际会议中的斗争经验和应注意的事项等等。座谈中,我们提出的问题很多,他们回答得也比较细致。给我留下印象最深的是如何保密, 如何防止被偷听,被窃密、上钩、上当、走漏消息,或受骗等。

葛罗米柯说,我们的对手是狡猾的,会用一切手段刺探我们的意图和动向。因为他们比我们更了解“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道理,而且要用一切办法把我们置于他们的掌握之中。现代技术已发展到这样的阶段,使各种窃听、窃密成为轻而易举的事情了。因此,我们要行动检点,注意保密,尤其应该随时注意,不论旅馆,公寓、沙龙或别墅,都难以防止或发现他们事先早已设置窃听器,或其他窃密装置。

因为日内瓦会议是我国第一次参加的大型国际会议,为了练兵,我们有意多派了一些同志,共约 200 多名工作人员,是第二个大代表团(苏联代表

团有近 300 人之多)。周总理是中华人民共和国代表团首席代表,张闻天、王稼祥、李克农都是代表,王炳南为秘书长,雷任民、师哲、乔冠华、陈家康,柯柏年,宦乡、黄华、龚澎、吴冷西,王倬如、雷英夫为顾问。张闻天、王稼祥没有参加会议的全过程,李克农由于不懂外文,而主要负责代表团秘书、机要、警卫、翻译、后勤等内部事务。一切工作安排主要是由周总理亲自负责主持。

代表团名单发表后,苏联人见我的头衔是“政治顾问”,以为我负有特殊任务,与众不同,就派人多方打听,我说:“不要打听了,顾问就是顾问, 而且只是对外的。”

其实,我的任务仍离不开本行——俄文翻译。我和欧阳菲(菲菲)与苏联人贾比才是一个小组,将总理的发言,提议等会议文件都及时译成俄文, 同苏联代表团交换,再将他们的文件摘要译成中文。些外,还经常进行技术性的磋商(译文人名、地名一致与否)。开会时,我每场必到,听翻译得对不对,如发现差错,马上纠正。在外交斗争中,任何有歧义的词都可能引起误会纠纷,丝毫马虎不得。

西欧司司长宦乡和乔冠华、陈家康组成政治组,负责起草文件,特别是总理的发言稿,有时一次发言可能起草十来个稿子。既要快,又要符合精神, 还要针对会场变化的情况。他们常常是钻在房子里出不来。

宦乡还同杨承芳、浦寿昌组成中译英翻译小组。杨负责笔译,浦负责口译,随周总理一起参加会议。

吴冷西、吴文煮是新华社的负责人,负责新闻报道,同国内新闻机构联系。

新闻司司长龚澎和黄华是新闻发言人。每次会后,他们都要召开各国记者招待会。紧张时,在休息间隙也要发布新闻。常常由龚澎、黄华出面,后面起草讲话稿的是乔冠华,每次总理总是细心地告诉他们对什么问题讲到什么程度。龚澎很能干,也是个忙人。

尽管工作如此繁忙,乔冠华、陈家康仍忙中偷闲,常常高谈阔论,大伙给他们起了个雅号“废话公司”。

王炳南是秘书长,出席会议主席召开的各代表团秘书长会议,研究决定会议议程、会务等具体事宜。他的活动能力很强,活动的面也很广。陕西人性情耿直而固执,不善讲方式。我和王炳南都是陕西人。总理认为我俩都不会拐弯,对这点他也感到比较恼火。

马列是总理的外事秘书,懂俄文,担任中苏代表团的联络员,负责同莫洛托夫的秘书联系、安排、接洽中苏两国代表团之间的会晤。5 月底,越法双方司令部代表团谈到停火等问题时,应越方要求,中苏越三国的军事顾问组成军事参谋会议,代表团团长中方是雷英夫,越方是谢光宝,苏方是费登科中将。马列是中方代表之一,负责同苏方的将领们联系。

陈浩负责机要和国内的文件往来。

随代表团出国的还有雷任民、李强,以及他们率领的一大批外贸工作人员。总理计划利用出席日内瓦会议的机会,打开我们同西欧及世界各国的外贸局面,以进一步突破美国对我们的禁运。雷任民所率领的外贸工作人员不算是代表团的人,另住在城里玻利瓦什旅馆和瑞希蒙特旅馆。在总理同英国外交大臣艾登会谈后,雷任民同英国外交部副常务次官卡棋亚等人进行了接触。

4 月 24 日上午,我国代表团离开莫斯科,前往日内瓦。飞机在东柏林短暂停留。民德总理罗提渥到机场迎送。当我们正在机场中心大楼前进餐时, 有人通知说,莫洛托夫的专机即将来临,请大家加快进餐。大约在莫洛托夫到达柏林之前十多分钟,我们起飞继续前进。

登上飞机后,我们才发现机舱里多了一位不速之客——一个身着军装的年轻人。经了解,他是一个美国士兵,来执行任务的。原来,东西方之间有个协议,从东柏林起飞的苏联飞机,飞经西柏林和西德领空时,一律得先照会在西德的美国驻军,西方驻军派一名观察员随机飞行越过西柏林和西德领土上空。那位不速之客,就是执行此项任务的。看样子,他只有 20 多岁,红红的脸蛋儿,满脸的稚气,笑咪咪的容貌,惊奇地张望着机舱里的乘客。我们大家谈笑起来,你来我往,亲密无间。他受此气氛的感染,不由得独自笑起来。他可能是第一次见到东方人,对讥舱里任何人的言行表现,无不觉得新奇、惊愕。

24 日下午,我国代表团抵达日内瓦机场。刚一下飞机,各国摄影记者发疯似地拍摄镜头。周总理在机场发表了简短的书面声明。声明说,日内瓦会议“将要讨论和平解决朝鲜问题和恢复印度支那和平问题。亚洲这两个迫切的问题,如果能够获得解决,将有利于保障亚洲的和平,并进一步缓和国际的紧张局势”;“中华人民共和国代表团抱着诚意来参加这个会议。我们相信,参加会议者的共同努力和对于巩固和平的共同愿望,将会提供解决上述亚洲的迫切问题的可能”。

中国代表团成员一律着中山装,戴八角帽。到日内瓦下飞机时,场外挤满了各国记者,他们对中国代表团不无好奇之至。记得当时有一家报纸这样报道中国代表团:“机门一打开,蹦出来一群足球运动员(指中国代表的衣着,特别是八角帽)。”迎接的人准备送中国代表团去别墅休息,但周总理不去,要等莫洛托夫到来。20 分钟后,莫洛托夫一行到了,周总理上前迎接。

莫洛托夫一下飞机,就同周总理握手、拥抱。莫洛托夫在机场对记者发表讲话。他说:“不能不指出这一重要事实,即:所有的大国——法国、英国、美国,中华人民共和国和苏联的代表最近几年来首次共同参加一个国际

会议。苏联代表团在会上将竭力促成用和平的方式建立一个统一、独立、民主的朝鲜,以符合巩固远东和世界和平的利益。同时,苏联代表明认为,尽快恢复印度支那和平,保障印度支那人民的自由和民族权利是日内瓦会议最重要的任务。”

讲话完毕,他同周总理并肩前行。二人边走边谈,十分亲热。这时,是最热烈的场面。外国记者、摄影师爬满了机场通道的栏杆周围、墙角和窗口上,乱吼乱叫,要求给他们留一个镜头。莫洛托夫对总理说,我们稍微走慢点,站下来,略谈几句话,给他们留下几个镜头。于是,周恩来、莫洛托夫走走停停,边说边笑地并肩步入候机厅。进候机厅时,记者们还在叫喊,莫洛托夫便拉着周总理的手转了几个方向,给记者们留下镜头。然后分别去各自的住处。

事后外国记者们报道,中苏两国外交代表在日内瓦机场上所表现的姿态,是当代外交史上的创举,是真正兄弟般友好的楷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