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有源事出有因
大凡人在与世诀别之际,总要回顾自己的一生,尤其是受迫害者,总要追寻达到这步田地的渊源。
我在其它的回忆文章中,已经叙述过我自发种下的祸根,尤其是因为我对康生了解得太多了,所以在动难逃。除此之外,还有一些蛛丝马迹,我都回忆了起来——
1950 年至 1952 年间,在中南海的工作人员中流传着一此闲话,主要是
对刘少奇的意见。这些意见是说 1949 年开国大典时,江青匆匆从莫斯科赶回北京,为的是参加天安门的庆典,而毛主席坚决不允许她登上天安门成楼, 然而刘少奇却把王光美带上去了。1950 年毛主席从莫斯科回到北京时,他又不让江青到车站去接他,而在此之前,刘少奇从莫斯科回来时,王光美却到清华园车站迎接了刘少奇。还有其它一些不利于团结的流言蜚语,都有损于诸领导的威信。我心里存不住话,实在忍不住,便直接向毛主席反映了。毛主席听了以后,要我把自己听到的闲话告诉刘少奇、周恩来、朱德等同志, 这就使我大大为难了,尤其因为我知道这些流言蜚语大部分源于江青,其中的隐情又难以尽知,而毛主席的话又不能违抗。不得已,我硬着头皮向刘少奇反映了些许,提醒他注意就是了。
1950 年和 1952 年间,江青又有两次去苏联,一次是张国男陪同,一次仍是林莉陪同。江青作为主席夫人,苏联给以特殊的待遇——单独一幢小楼, 中央联络部还派干部陪同,配有警卫随从、专门的医护人员和单独的小灶等等。
江青享受了这一切之后,又不满足了。主要是不满意她仅仅以主席夫人的身份出现在人前,而没有什么公职头衔,感到自己的身份不够光彩用、不够辉煌。她为此所进行的活动我们不可能尽知,但我的亲闻可知其一二。
1952 年初夏的一个上午,毛主席的机要秘书要电话给我,说来了两位苏联大夫,要我立刻到主席那里去。我当然不敢怠慢,可是一走进他的门,就感到气氛异常。室内一边坐的是毛泽东和江青,另一边坐的是苏联大夫和一位翻译。这位翻译我认识,是卫生部的,俄语讲得较流利。他们谈兴正浓。我立即意识到我的来临是多余的,而毛主席正以厌恶的目光盯着我。我非常尴尬,正想找个借口离开时,江青却把毛泽东拉到另一间屋子去了。过了十多分钟,他们转回来,态度竟然大变——阴转阳。毛主席只是面向着我,而且只要我替他翻译,不让卫生部那位翻译插嘴,这又使我十分窘迫,但我还是表示对那位翻译的信任和敬重,我们共同商量着翻译。我很为这位翻译同志也为我自己难过。事后我了解到:机要秘书通知我去,只是照过去的常规办的,他不知道常规已发生了变化!
在 1953 年初夏的一次政治局会议上,毛泽东忽然质问:“从哪儿来的这个书记处的政治秘书室,又把他安在我的身旁?”这个政治秘书室是在西柏坡时,中央政治局决定成立的。它是中央书记处各秘书集体办公的单位,经常工作是为主席副主席们处理各界、各团体和群众来信等事宜,室主任是我, 已工作了四个年头。当与会者说明这一情况时,主席又说:“那我为什么不知道呢?”大家说:“你大概忘记了。”主席又说:“我只要一个秘书小组就行了,不要那政治秘书室。”于是当即决定另成立了秘书组,除了我以外,
还是原来那班人,只是组长由江青来担任。杨尚昆受命向我传达了这一决定之后,还加了一句:“你看这老人家,大家都知道,只有他说不知道。”其实不管采取何种方式,我对离开这个工作岗位,却是为自己庆幸的。
接着,毛泽东专门宴请了秘书组的组长和副组长等人。这样,江青既有了官职,又有了政治地位,自然身份也提高了。但她只是挂个名而已,并未做什么实际工作。就是这样,她仍欲壑难填,过了一段时间,她又向主席提出了新的要求:送给毛主席的有关戏剧、电影、舞蹈等文艺类材料,要求由她批阅;接着又要求分担文艺活动方面的指导事宜,“文革”开始时,甚至还兼任了中国人民解放军的文艺顾问等职。对所有这些,毛泽东都迁就了她。以后的发展,已是人所共知的了。不必赘述。
这里只说与我有关的事。1954 年秋,江青在同一位同志的谈话中说,“要把师哲搞倒、搞垮、搞臭。”为什么却没有说。江青何以对我仇恨至此?这要追溯到延安时期我任中央书记处办公室主任之时,我那时既没有满足她要工作职位的要求,又不肯给她报销一大笔没有名目的账目,为此她怀恨在心。另一方面,也是更重要的方面,就是因为她同康生坑瀣一气,而康生是要把一切识他庐山真面目的人通统置于死地的。而最可悲的是他们当时得到毛主席的信任和使用。
1954—1955 年之交,一次我因事到毛主席的办公室里,办事后,他忽然对我说,“你以后再到我这里来时,不要事先经过机要秘书,不要打电话能知他们,直接来就是了,我已经告诉哨兵不要拦挡你。”天哪!这又是怎么回事?我不仅没有受宠若惊,反而脑子里乱蓬蓬一团,不知所以,只觉得后脊梁发凉。过了不久,又一次见到他,他这样对我说:“你当我的秘书好吧!”却不说什么秘书,更不说是否中央决定。我推说自己不能胜任,而他仍表示坚持,说我只是谦词而已。这两次的会见,使我下意识地感到自己情况并不美妙。我拿定主意,一定要跳出这个是非圈子!又过了不多久,我到他办公室办完公事正要退出门时,他异乎寻常地走出来送我,并同我在颐年堂院子里来回踱步,他也边走边谈。忽然问我:俄语学院有多少学生?留苏预备部又有多少学生?我回答之后,他又问:“你不怕俄语人才过剩吗?!”我听了非常诧异,因为我正承受着各方面需要俄语人才的压力。我怎能知道那么热乎的中苏关系会破裂?!于是我回答说:“我因为培养不出足够的俄语干部,不能满足工作的需要,每次在国务院的会议上都受到冲击,这‘过剩’ 又从何说起呢?”他看我不开窍,不能理解他的意思,只好说:“算了吧, 今天不谈这个了。”
早在 1950 年,任弼时同志刚刚与世长辞,康生就说过:“师哲失去了弼时这个靠山,他是难以应付下去的。从哪方面冲击他、搞倒他,这是指日可待的事。”我那时认为:“你算什么算命先生?”中苏关系出现了裂痕,康生又说:“中苏关系破裂,师哲首当其冲!”我 仍认为我怎么能等同于苏联?回忆到这里,想到一句俗语:“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我是早就被
康生“惦记”着了。如何才能逃脱他的魔爪?!
为了离开这个环境,我很费了一番苦心。如何摆脱现在的工作?怎样才能到地方上去?去哪儿?做什么?最后决定给中央书记处的同志写信说明自己的愿望和请求,希望到地方上去做实际工作,锻炼自己。这件事做得不周到的地方是事先没有向毛主席请示,而我给中央其他同志(刘少奇、朱德、周恩来、邓小平等)的信又没有转报给毛主席,所以我临行前去见主席时;
他大为不满,说我要离开北京,他事先不知道。我感到十分窘迫,便说如果主席有重要指示或意见,我愿意留下来,日后再走。主席问:“你什么时候走?”我回答:“再过两个钟头就要开车了。”主席说:“既然这样,那你先走吧,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1957 年 1 月,我到了济南,担任山东省委书记处书记。在这里工作的期间,我才深深感到自己不了解也不适应中国的人情世故,并非仅凭积极努力的工作就能站住脚,我的处境是艰难的。但是千不该方不该,不该自己在生活上不检点,犯了错误,这给排斥异已势力和蓄意害我的康生提供了极好的机会,也应验了康生的预言:“师哲要陷在山东的泥潭,拔不出来。”
在处理我的问题时,康生极力插手干预。除了开除党籍之外,康生还提了三个条件:一是“要把师哲安排得远离铁路交通要道”;二是“要割断师哲与中央的联系”;三是“要防止师哲逃跑到苏联去(?!)”。这只有康生那特制的脑袋才能想得出来。可见对我的处理只不过的借题发挥。13 年的囚徒更与此无关。当山东省委已经决定恢复我的党籍之后,康生又给压下来, 直等到十中全会的机会又进一步加害于我!
在陕西扶风农场的四五年,是我工作最愉快的时期。我潜心畜牧、果木、水利等的经营管理和研究,没有任何精神负担,心情愉快。同时也和毛主席保持着通信联系。我把自己看到的认为带有原则性、政策性的问题,都及时写信向毛主席报告,而毛主席也数次把我的信批转到地方上,或转周总理办理。有时还让叶子龙来信转达他的话说:“你不要着急,党对你是了解的, 你的党籍问题也会解决的,只是时机问题而已。”但是,康生扣压山东省委关于恢复我的党籍的决定,不知毛主席是否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