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鲁晓夫的“万万火急!”

1956 年初秋,我出差正在山东,忽接中央电,令我速归待命。我将有什么任务已猜到八九分。因为我在山东已得知匈牙利出了事的消息。在山东工作的匈牙利几位专家及其家属忧心国事,愁盾苦脸,甚至有的哭哭啼啼,全都惊慌失措。

我赶回北京,得知赫鲁晓夫又来了“万万火急”的电报(贝利亚事件时, 他也来过“万万火急”的电报),要求中共中央立即派代表团赴莫斯科商量问题。

1956 年 5 月发生波滋南事件时,周恩来正在波兰访问,帮了一臂之力, 解决了问题。10 月,又发生匈牙利事件,赫鲁晓夫慌了神。

这时,他又需要中国共产党的帮助了。但他知道我们对他那“老子党”的作风有意见,所以他对我们在此问题上究竟会采取什么态度,心中无底。我们立即组织了刘少奇为团长,邓小平、王稼祥、胡乔木等人参加的中

共代表团赴莫斯科。

赫鲁晓夫自己心虚,怕我们不支持他,怕我们在匈牙利事件上采取中间立场。所以他邀中共代表团以及代表团的到达,他都没有让苏共政治局的其他人知道,而是他一个人驱车到机场迎接我们。为的是便于他先摸底,以争取主动。

我们飞抵莫斯科,一下飞机,赫鲁晓夫就把刘少奇拉上自己的车,代表团其他成员上另一辆车,他是不管了。他同刘少奇和我挤在后座上。一上车, 他就把隔板提起来,为的是不让前座的人听到他们谈话。

赫鲁晓夫开始同刘少奇“咬耳朵”。先是介绍了匈牙利事件发生的前前后后,说布达佩斯已是一片混乱,领导人拉科西·赫格居斯等都逃到苏联来避难;匈牙利已成为无政府状态;共产党员和干部被绞死,悬挂在电线杆上示众;而西方的大批反动派已拥到奥匈边界,窥测动向,蠢蠢欲动。驻匈苏军、苏侨及他们的家属受到威胁。说他们的安排是:一、派了米高扬到匈牙利去坐镇;二,把驻匈苏军、苏侨及他们的家属撤回国。这些家属同当地群众感情很深,但也得全部撤回。现在(我们到达之际)正从布达佩斯撤退中, 部分已到边界,说纳吉·伊姆列很活跃、想揽权等等。

刘少奇只是听,一言不发。始终未表态,可以感觉到赫鲁晓夫的惴惴不安。

到了招待处,他们既不让我们洗一把脸,也不让我们喝一口水,赫鲁晓夫就把代表团成员拉到桌子周围坐下,他把在车上对刘少奇说的话重复了一遍。完全是副六神无主的样子。当他说到在匈牙利的全部苏军家属和部分苏军已经撤出布达佩斯,撤向边境时.似乎是一种“安慰”我们的口气。

邓小平未等赫鲁晓夫把话说完,就斩钉截铁地说:“不能撤退!撤走了帝国主义就进来了。要站稳脚跟,坚守岗位!红军这么大的力量,还对付不了那么几个反动派?!”他的具体意见是:第一,苏军不能撤出匈牙利,不应把革命阵地拱手送给敌人;第二,全力扶持匈牙利共产党内坚定可靠的党员,协助他们掌握住政权,把党员、革命力量、积极分子团结在自己的周围, 形成坚强的堡垒;第三,掌握住军队和警察的力量,让他们守住阵地、保护政权、维持秩序,坚决保卫党和政府机关不受破坏!在这方面苏联军队应起

模范作用,才是真正的国际主义⋯⋯。

赫鲁晓夫一听,摸着了中国的态度,腰杆子一下就硬起来了。而且马上就要离开,想回去向他们正在开着会的政治局报告好消息。

刘少奇拦住了他,要他不必着急,还有话要说。

恰在这时,服务人员报告饭准备好了。刘少奇邀赫鲁晓夫一同进餐,赫又要走;刘少奇要他把话听完,他还是要走。刘少奇说:“那好吧,以后再说。”

我把这句话译完了,加上一句自己的话;“你莫慌嘛,先听听少奇同志的意见!”他才勉强留了下来,但极象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

席间,刘少奇说:“我们的态度是明朗了。但我们对你们的对外政策, 特别是在处理同兄弟党的关系方面,还是有意见的!”

刘少奇告诉他:要善于从一个事件中吸取经验教训,以便纠正其它方面类似的缺点或不足之处,找到恰当的办法。特别象同兄弟党、兄弟国家之间关系方面存在的问题应当虚心、耐心地听取他们的意见。你们应该利用当前的机会,在这方面多作点工作。今天能主动地解决一些迫切的问题,更为适合时宜,更为有利。在这方面,中国党作为第三者,有些意见和看法,也希望有机会在一个适当的场合同你们交换交换意见。

刘少奇简单地提了几点意见,并提出要在他们的政治局会议上发言,赫鲁晓夫全都立即表示同意(这个时候,说什么他都会同意的)。

进餐当然很快,赫鲁晓夫匆匆离去。刘少奇开始准备发言提纲。提纲内容我大致了解了一下,感到很有说服力,很感人。对翻译好这次讲话,我更加有把握,有信心。

这时的苏共政治局,赫鲁晓夫已经把莫洛托夫,卡冈诺维奇、马林科夫、伏罗希洛夫等都搞下去了,旧的政治局委员只有米高扬、亚历山大罗夫、福尔采娃、谢皮洛夫等。其他都是新手。留下几个,也只不过是为了巩固赫鲁晓夫自己的地位。另外,还想借助我们的力量吓内部——“中共是支持我的!”

第二天,刘少奇在苏共政治局会议上的发言,讲了几个小时,主要是批评他们的沙文主义,对兄弟党的不正确态度和恶劣作风。这个讲话非常精彩! 为了意思连贯,他一口气讲一大段,我也没有逐句翻译,而是按他的意思, 丢开讲稿,站立起来,加上手势,就象我自己发表演说一样,王稼祥在旁边冲我竖起大拇指说:“棒!棒!”

少奇同志的讲话中有批评、有劝导、有启发,也有建议。完全是同志式的关怀和帮助,批评也是为了引起他们对问题的注意和重视,希望他们能够自己改正缺点和疏忽、不足之处,真可谓苦口婆心!

中心问题是希望他们对兄弟党、兄弟国家不论大小、不论人数多少、历史长短、功劳大小,都应一律平等,互相尊重。我们坚决不赞成、坚决反对那种“老子党和儿子党”的关系!而应该是在平等的基础上,互相尊重、互相帮助。尤其不能把自己的意见强加于人。兄弟党之间当然应该经常的互通信息、交换意见、交流经验、相互切磋、沟通思想,以求得意见的一致。但绝对不是一个党对另一个党发号施令,要 求别人无条件服从,这是行不通的, 也是十分有害的。相反,较大的、较老的党应该更谦虚些、更谨慎些,应该更多地关心、帮助、照顾较小的,较年轻的党。在这些方面,大家应该多想想,多考虑自己做得够不够?!

他们政治局的人个个听得低下头。只有福尔采娃似乎坐不住了,几次想

离席走开,但被赫鲁晓夫制止,不许动,要她耐心地听下去。

少奇同志继续讲:较老的党、较大的党在与兄弟党之间发生了矛盾的时候,就应当首先多作自我批评。主动纠正错误或偏差,多想想自己的不足之处或不正确之处,考虑如何引正和改善,希望我们大家经常注意到这样的事实——较小、较年轻的党,往往不便于向他的老大哥提建议、提要求,更谈不上提什么批评意见了。鉴于此,我们希望在这些方面多做些思考,多做些工作,同时不希望苏共作为老大哥对某些问题,特别是在对各兄弟党、兄弟国家的关系上,不妨多作点自我批评,以弥补不足和疏漏之处,我们这些意见和建议,不只是今天对你们讲讲而已,更希望你们借今天所形成的局面, 进一步作些表态,求得各兄弟党的理解和谅解,以达到进一步的友好团结, 而团结就是力量!

为此目的,建议苏联不妨发表一项正式的声明或宣言,一方面作些自我批评;一方面表明自己对各兄弟党之间正确关系的态度,以及在国际问题上的主要立场等。以期社会主义国家之间在苏联老大哥的周围达到更进一步的、更坚固的团结。

赫鲁晓夫做得出,他这时需要我们的支持。乖得象猫儿一样,对我们的尖锐批评,他也不得不承认,但究竟能起多大作用呢?

会后,苏共由谢皮洛夫执笔起草并发布了宣言。宣言是完全按我们的意思写的,使人以为他悔改了。但实际上,他们只不过做姿态应付局面而已。我们在莫斯科只呆了 3 天,返回时匈牙利暴乱已平息,局势已稳定。但

赫鲁晓夫却依然故我,我行我素。我们还未启程,他们就又摆起了“老子党” 的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