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共和国的设想

中国共产党成立的第一个纲领明确提出要推翻资产阶级的政权，建立无产阶级专政。但在是否以无产阶级专政为直接的斗争目标，怎样认识资产阶级议会等问题上，党内意见不一。有的人主张立即发动社会主义革命，实行无产阶级专政，对资产阶级则划清界限，对议会不抱幻想，以免涣散斗志；有的人主张党的首要任务是进行组织宣传教育工作，用马克思主义武装工人群众，提高他们的政治觉悟。同时党应参加资产阶级民主运动，到议会中去宣传共产主义者的主张，呼吁改善工人的生活，争取出版、集会的自由。但后一种主张不占上风。从中共成立之初一致通过的党纲和争论的问题看，共产党人已认识到争取资产阶级民主与无产阶级革命之间存在着本质的区别，分歧点在于如何认识和对待共产党与资产阶级民主运动的关系。

中共二大提出的反帝反封建、建立民主共和国的纲领，原则上回答了中共一大遗留的问题，明确了在中国这样的殖民地半殖民地国家，革命分成了“两段路程”①。第一步不是搞社会主义革命而是搞资产阶级性质的民族民主革命，因此无产阶级应该援助、帮助、扶助资产阶级革命。等民主革命成功后，工人阶级再进行或跟着进行社会主义革命。根据当时中国的实际，首先

① 《新民学会资料》，第 23 页。

② 《新民学会资料》，第 148 页、第 23 页、第 128 页。

① 《关于中国少年运动的纲要》，《先驱》第 5 号，1922 年 3 月 15 日。

进行民主革命是“最适宜的实际的解决中国问题的方案”②。只是中国共产党政治上还不成熟：虽对国情有了进一步的认识，但对民主革命的领导权问题仍认识模糊；因而在革命前途和转变问题上提出了这样一种设想，即“民主主义革命成功了，无产阶级不过得着一些自由与权利，还是不能完全解放。而且民主主义成功，幼稚的资产阶级便会迅速发展，与无产阶级处于对抗地位。因此无产阶级便须对付资产阶级，实行‘与贫苦农民联合的无产阶级专政’的第二步奋斗”。换句话说，无产阶级在帮助完成民主革命摧毁封建制度的任务，同时发展自己的“真实力量”的基础上，必定要准备为实现无产阶级专政而奋斗。而这一目标能否即刻成功，将取决于“无产阶级的组织力和战斗力强固”①。因为中共二大没有明确指出中国无产阶级在资产阶级革命中的领导权，因而以上设想实际上是承认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的胜利是资产阶级的胜利。无产阶级必须视自己组织力战斗力是否强大有力而决定是否立即在民主革命之后马上进行社会主义革命。这里确实存在着两种可能：如无产阶级力量强大，社会主义革命可以紧随其后，反之亦然。可见，社会主义革命是已经确定的目标，是民主革命的前途，但实现的时间却可早可晚，可快可慢。

陈独秀的“二次革命论”实际上并非从根本上反对社会主义革命，或者说主观愿望也不一定就是反对社会主义革命。但因为对中国无产阶级的力量估计不够，他认为社会主义革命不可能很快到来，必须经过一个资本主义充分发展时期。问题的关键在于，他自觉不自觉地放弃了无产阶级在资产阶级民主革命过程中的领导权。事实上，由于中国资产阶级的先天不足及表现在政治上经济上的软弱性、动摇性，他们不可能担负起领导民主革命取得彻底胜利的重任，而中国的无产阶级由于不仅具备一般无产阶级的优点，还有自己独特的优点，因而充当了中国民主革命的领导者。可惜陈独秀没有充分地认识到这一点。就中国共产党来说，也不是马上就清楚地认识到，而是经历了一个发展的过程。

中共二大指出建立真正的民主共和国的民主革命纲领前后，中国共产党发表了一系列有关民主问题的十分重要的意见，阐明了民主与政权的密切关系，民主政治与封建军阀统治根本对立，指出了争取民主的目的和方式，以及无产阶级在民主斗争中的立场和作用等意见。这些意见，对党领导这一期间的民主革命斗争起到了重要的指导作用，对毛泽东人民民主思想的形成也有着重要的意义。这期间，中国共产党不仅在理论上而且在实践中对民主问题都十分重视，因而这方面的阐述也迸发出不少可贵的思想火花。中国共产党初创时期的民主主张，集中体现在从 1922 年 6 月开始到 1924 年 11 月连续

4 次发表的对时局主张以及其他有关文件之中。其主要内容有以下方面：第一，民主政治首先必须由民主派掌握政权。民主政治又称民主，它首

先是一种国家形态、国家政治制度。要实行民主，离开政权是不行的。因此，中国共产党人注意到了民主与政权的紧密关系，在界定什么是民主政治的含义时，首先就明确了民主就是由民主派掌权。民主派建立了政权，才能实现民主政治。这实际上抓住了民主最本质的东西。民主同阶级的统治、国家的政治制度紧密相连，不能分割。中国共产党人认为自己是民主派，是应该掌

② 《发刊词》，《先驱》第 1 号，1922 年 1 月 15 日。

① 《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 1 册，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 1989 年版，第 114～115 页。

握政权的政党，毛泽东对此谈得非常透彻：“一方最急进的共产党和缓进的研究系、知识派、商人派都为了推倒共同敌人和国民党合作，成功一个大的民主派；一方就是反动的军阀派。中国政治的结局是民主派战胜军阀派。”① 共产党是站在民主派一边的，这一点毫无疑义。既然是民主派掌握政权，就不是“选一个民主派的人物做总统或是选几个民主派的人物组织内阁”了事，而是要由一个“民主党或宗旨相近的数个党派之联合”②，共同掌握政权。换句话说，民主政权非由民主党派联合掌握不可，否则不能称为民主政治。

第二，民主政治与军阀统治根本对立。必须“用革命的手段完全打倒非民主的反动派官僚军阀”，才能建立民主政治。中国共产党认为，“军阀政治是中国内忧外患的源泉，也是中国人民受痛苦的源泉”。要解决中国的内忧外患，“唯一道路只有打倒军阀建设民主政治”③。只有打倒军阀政治，建立民主政治，才能阻止中国的内乱，发展中国的生产，才能使中国人民摆脱帝国主义和军阀的压迫。当时社会上对如何解决中国问题有各种不同意见，有的主张总统复位，恢复国会，有的主张联省自治。中国共产党认为，“封建式的北洋军阀不消灭，他们自袁世凯以至今日天天怀着牢不可破的‘北洋正统’思想统治中国，有何总统国会能够行使职权？”至于联省自治的主张，按陈独秀在《联省自治与中国政策》一文中的说法，它“完全建设在武人割据的欲望上面”，根本与时局无补。因此，封建军阀统治是时局“共通病根所在”。①必须打倒封建军阀才能建设民主政治，解决中国时局的纠纷。

第三，争取民主政治必须采取阶级斗争手段。中国的共产主义者认识到，争取民主的斗争，是一个阶级的斗争，其目的在于推翻另一个阶级的统治，在于以一种制度代替另一种制度。阶级斗争的手段是多种多样的。上海共产主义小组创办的《共产党》月刊就指出，无产阶级“要逃出奴隶的境遇”， “只有用阶级战争的手段，打倒一切资本阶级，从他们手抢夺来政权。”② 对于中国民主革命是否采取议会道路，中国共产党人表示根本怀疑，但也不完全排除这种可能。中国共产党的早期领导人陈独秀在 1921 年 1 月指出，“只要睁开眼睛看着我们有产阶级的政治家政治底腐败而且无能和代议制度的信用”，我们就可以知道，中国若采用议会斗争方式，“不过多多给腐败贪污的官僚政客以代恶的机会罢了”③。可见中国共产党人对议会斗争从来没有抱什么奢望。中共二大还通过了关于议会行动的决议案，批判了欧洲各国社会民主党集中全力于议会斗争，而把一切非法斗争都抛于九霄云外的错误，指出我党应把议会斗争这类合法行动完全隶属于非法的革命行动之下，既开展民主的联合战争，又“实施革命议会行动”。

第四，组织民主的联合战线是实现民主政治的重要途径。中国共产党从诞生起就十分重视对群众的组织和动员。中共二大指出：“共产党应该出来联合全国革新党派，组织民主的联合战线，以扫清封建军阀推翻帝国主义的

① 《毛泽东文集》第 1 卷，人民出版社 1993 年版，第 10～11 页。

② 《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 1 册，第 35～36 页。

③ 《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 1 册，第 36 页、第 35 页、第 42 页。

① 《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 1 册，第 37～38 页、第 41 页。

② 《“一大前后”》（一），人民出版社 1980 年版，第 47 页。

③ 陈独秀：《社会主义批评》，《新青年》，第 1 卷第 3 号。

压迫，建设真正民主政治的独立国家为职志。”①中共三大进一步决定采取共产党员加入国民党的形式实行国共两党的合作。共产党建立统一战线的政治目的十分明确，就是反帝反封建，建立民主政治的独立国家。所以，建立民主的联合战线，是实现民主政治的重要途径和必要保证，没有民主的联合战线，就不可能完成反帝反封建的任务，更不可能达到实现民主政治的目的。在这里，目标是民主的，手段也是民主的。

第五，争取各项民主权利是实现民主政治的重要内容。中共第一次对时局主张指出，必须争取的各项民主权利，如“采用无限制的普遍选举制”，保证人民选举代表管理国家的权利；“保障人民结社集会言论出版自由权，废止治安警察条例及压迫罢工的刑律”；制定“保护童工女工的法律及一般工厂卫生工人保险法”，“承认妇女在法律上与男子有同等的权利”。②争取各项民主权利，与反帝反封建、建立民主政治是完全一致的。各项民主权利的真正实现，有待于民主制度的建立。但在争取建立民主制度的过程中，争取民主权利的斗争具有重要意义。1922 年 9 月 13 日出版的《向导》发刊词指出：“在共和名义之下，国家若不给人民以这几项自由”，即言论、集会、结论、出版、宗教信仰自由，“依政治进化的自然律，人民必须以革命的手段取得之，因为这几项自由是我们的生活必要需品，不是可有可无的奢侈品”。为着争取这几项自由，全国人民“要有誓死必争的决心”。

第六，无产阶级政党在争取民主的斗争中所持的立场和作用。中国共产党十分重视自己在民主斗争中的原则立场。这就是：“在反对军阀主义和官僚制度的斗争中，在争取言论、出版、集会自由的斗争中，我们应始终站在完全独立的立场上，只维护无产阶级的利益。”①中共二大克服了中共一大提出的不与任何其他政党建立联系的狭隘观点，通过了建立民主联合战线的决议，并强调，无产阶级加人民主革命运动，只是因为“必须暂时联合民主派才能够打倒公共的敌人”，获得使无产阶级团结起来所必需的初步自由。因此，民主革命“固然是资产阶级的利益，而于无产阶级也是有利益的”。无产阶级与民主派的联合、援助，并不是投降、附属或合并。无产阶级在联合、援助民主派的同时，“应该集合在无产阶级的政党——共产党旗帜之下，独立做自己阶级的运动”②。中共三大更进一步指出：“中国无产阶级的责任” 是，“最先竭全力参加促进，’反对帝国主义列强和军阀官僚的国民革命， “唤醒农民”，联合督促资产阶级，“以引导革命到底”；“建立真正平民的民权，取得一切政治上的自由及完全的真正的民族独立。”③稍后，中共早期工人运动领导人邓中夏明确指出：“中国将来的社会革命领袖固是无产阶级，就是目前的国民革命的领袖亦是无产阶级。”④到 1925 年 1 月，中共四大对无产阶级在中国民主革命中的领导地位和作用已有较清楚的认识。

从上可见，中国共产党提出的民主共和国主张，代表着中国人民反对帝国主义和封建军阀的强烈愿望，指明了当时革命的奋斗目标。正如毛泽东在

① 《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 1 册，第 66 页。

② 《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 1 册，第 45 页。

① 《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 1 册，第 8 页。

② 《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 1 册，第 65～66 页。

③ 《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 1 册，第 139 页。

④ 邓中夏：《我们的力量》，《中国工人》第 2 期，1924 年 11 月。

《矛盾论》中指出的：“革命和革命战争是不可避免的，舍此不能完成社会发展的飞跃，不能推翻反动的统治阶级，而使人民获得政权。”⑤建立人民当家做主的民主共和国，正是民主革命的主要目标。

毛泽东根据党对时局的主张，揭露了湖南地方军阀赵恒惕炮制《湖南省宪法》、鼓吹省自治的实质是要搞军阀割据。毛泽东断定，“省宪之寿命决无久理，联省自治更是万元实现之望的东西”。①“我们历来反对联省自治，因为他不是联省自治，仍是联督割据；我们历来反对军阀烂政客假窃名义的省宪，因为他不能做人民的保障，仅做了军阀烂政客争权夺利的保障。”② 这些论述与中共对时局主张中对“联省自治”论的批判是完全一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