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民主主义的独创性

毛泽东的人民民主、人民民主主义令人耳目一新。它不论在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中，马克思主义思想发展史上，还是在中国近现代政治思想史上，都具有创造性。

首先，它在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中具有独创性。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中曾出现过一些同人民民主有关或相近、类似的口号和提法。但迄今为止，还没有充分的材料说明这些口号和提法与毛泽东人民民主或人民民主主义有直接的渊源关系。

第一，它同蒙古人民革命党的人民政权口号没有直接渊源关系。有的资料认为：“人民民主”一词最初是蒙古人民革命党提出来的。 1921 年 3 月，

蒙古人民革命党召开第一次代表大会。在大会通过并公布的 10 条政治纲领中提出，党将为消灭“人民大众的苦难”，为成为独立的蒙古国，为转移政权于人民之手而斗争，并和那些“和我们的党一样，都是力求消灭专制制度，力求进步，建立人民政权的”革命团体建立友好关系①。 1922 年，人民革命党提出了打碎旧的压迫和剥削人民的封建机器，建立新的民主机器的任务。1923 年 7 月，蒙古人民革命党第二次代表大会提出了巩固人民民主制度的任务。如果这些可以算作人民民主概念最早提出的历史记载，那也不影响毛泽东人民民主概念的独创性。因为两者在时间和空间上都悬殊很大。蒙古党的这些文件在中国流传极少，即使在目前国内出版的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资料文献中也不易找到，中国共产党的文献资料中也尚未见提及。因此，即使蒙古人民革命党提出过人民民主概念，也不太可能对毛泽东产生直接的影响，成为他 1939 年阐述人民民主的直接思想渊源。

第二，毛泽东的人民民主与西班牙的“人民民主”没有直接关系。在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中，1936 年至 1939 年西班牙共和国的经历，曾被有的研究者看作“人民民主”的第一个例子①。西班牙人民阵线、联合政府出现的时间与毛泽东人民民主概念提出的时间倒是比较接近，而且毛泽东对西班牙当时成立人民阵线和联合政府十分关注。他在不少著述中提及西班牙人民的革命斗争，并写有《给西班牙人民的信》（载《共产国际》1937 年第 8 期），对西班牙人民表示声援和支持。但是，西班牙人民阵线和联合政府本身没有提出过人民民主概念，“人民民主”这一概念是费尔南多·劳克丁撰写《共产主义运动——从共产国际到共产党情报局》一书时，对西班牙人民阵线和联合政府所作的概括和评价。因此，西班牙是人民民主的第一个例子的说法，并不等于说西班牙人民阵线、联合战线提出过人民民主概念并对毛泽东产生过影响。

第三，毛泽东人民民主概念同九国情报局“争取人民民主”的口号也没有直接的关系。1944 年至 1948 年，波兰、捷克斯洛伐克、越南、南斯拉夫、阿尔巴尼亚、匈牙利、罗马尼亚、朝鲜等一系列人民民主国家在东欧和亚洲宣告成立。各国共产党从 1946 年开始对人民民主问题进行宣传和阐释。特别

是 1947 年 9 月成立的欧洲九国共产党和工人党情报局于同年 11 月创办的杂

① 《蒙古人民共和国史纲》，商务印书馆 1972 年版。

① [西]费尔南多·克劳丁：《共产主义运动——从共产国际到共产党情报局》下册，求实出版社 1982 年版，第 160 页。

志，取名为《争取人民民主，争取持久和平》。毛泽东对九国情报局的宣言非常肯定认可，认为这是一篇“号召全世界人民起来反对帝国主义奴役计划的檄文”②。但这时距毛泽东提出人民民主概念已过去了十余年了。

可见，毛泽东人民民主、人民民主主义的提出，在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中不同凡响，独树一帜。

同时，毛泽东的人民民主、人民民主主义是对马克思主义民主理论的极大丰富和发展。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第一次科学地揭示了民主的实质。他们虽然也一般性地论述过民主就是人民的统治、大多数人的统治等等，但更为强调和首先重视的是民主的阶级实质。他们认为，民主是“一个阶级对另一个阶级、一部分居民对另一部分居民使用有系统暴力的组织”。他们肯定资产阶级民主反对封建主义的历史进步性，但同时又揭露资产阶级民主的虚伪性与反动性。他们指出：“资产阶级不得不伪善地把实际上是资产阶级专政，是剥削者对劳动群众的专政的（资产阶级的）民主共和国说成‘全民政权’ 或一般民主，纯粹民主。”①无产阶级革命的任务就是要砸碎资产阶级的国家机器，推翻剥削制度，“建立无产阶级的政治统治”。马克思主义并不一般地反对和抛弃民主，在他们看来，不仅无产阶级可以利用资产阶级民主来开展自己的革命斗争，无产阶级夺取政权以后也要实行民主的国家制度，而且有可能在形式上还同资产阶级民主接近相似。马克思主义的经典作家指出： “工人革命的第一步就是使无产阶级上升为统治阶级，争得民主。”②而且， “工人阶级只有在民主共和国这种政治形式下，才能取得统治。“民主共和国甚至是元产阶级专政的特殊形式”。③从上可见，马克思主义的民主理论非常重视无产阶级去争取民主，而且把建立无产阶级的民主制度作为奋斗目标。依据民主的阶级性，列宁提醒人们不要忘记问一下，“这是对哪个阶级的民主？”④自然而然的，资产阶级民主、无产阶级民主、社会主义民主等提法就成为人们所熟悉的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提及民主时的习惯用语。毛泽东的民主思想以马克思主义民主理论为指导，同时又有所创新，有所突破。毛泽东的民主首先强调是“人民”的民主，而不是某一阶级的民主。这符合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在肯定民主阶级性的前提下，承认民主就是“大多数人的统治”①这一思想。因为“人民”这个政治概念虽然“在不同的国家和各个国家的不同的历史时期，有不同的内容”②，但它总是由几个阶级所组成，总是由一定国家、一定社会中的大多数人所组成。列宁曾讲道：“马克思在使用‘人民’一语时，并没有用它来抹煞各个阶级之间的差别，而是用它来概括那些能够把革命进行到底的一定成分。”③毛泽东基本上是遵循了马克思主义的原则和方法。英国学者戴维·麦克莱伦指出：“毛超出列宁关于专政只是一个革命阶级的专政的论断，他想强调的是中国人民作为一个整体的革命性

② 《毛泽东选集》第 4 卷，第 1260 页。

① 《列宁选集》第 3 卷，第 184 页、第 685 页。

②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 1 卷，第 272 页。

③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 22 卷，人民出版社 1965 年版，第 274 页。

④ 《列宁选集》第 3 卷，第 593 页。

① 《列宁全集》第 22 卷，人民出版社 1990 年版，第 53 页。

② 《毛泽东选集》第 5 卷，人民出版社 1977 年版，第 364 页。

③ 《列宁选集》第 1 卷，第 636 页。

质。”④这一分析是有道理的。毛泽东的人民民主思想，确实在某种意义上比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更强调人民性。

其次，毛泽东的人民民主思想在中国近现代政治思想史上具有独创性。中国资产阶级的代表人物，早就在中国提出并大力鼓吹过民主。如戊戌维新变法前后马建忠、王韬、郑观应等人提出了根本否定封建地主阶级专制的民主主张，康有为等提出了变君主专制为君主立宪的设想；辛亥革命时期陈天华、孙中山等提出了建立民主的共和国，代替封建君主国的要求。特别是孙中山提出的民权主义，对毛泽东很有影响。毛泽东曾指出，除了谁领导谁这个问题，民权主义作为一般的政治纲领，同“人民民主主义或新民主主义相符合”⑤。孙中山提出建立新的“为一般平民所共有”的国家，实质上仍是要建立以资产阶级占主导地位，实行议会制的资产阶级的共和国。孙中山虽然也提出要“唤起民众”，“扶助农工”，但他并不是坚定地站在历史唯物主义的立场，把人民群众当作创造历史的决定力量。因此，毛泽东既珍惜和吸收中国传统政治文化中“民主性的精华”，又注意“剔除其封建性的糟粕”①，概括提炼出人民民主这样的科学概念。从人民民主概念中，我们似乎可以看到孙中山那被列宁誉为“带有建立共和制度要求的完整的民主主义”，②甚至看到中国古代“民为邦本”的重民思想的影子。但我们可以毫不夸张地肯定，毛泽东的人民民主思想虽然是以马克思主义民主理论为基础，但却吸收了中国近现代民主政治思想的精华，并将其升华提高，形成为一个崭新的思想体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