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民主主义的提出

毛泽东的思想非常活跃。 1939 年 5 月初方才提出“人民民主主义”，

同年 12 月又公开提出了“新民主主义”。这是一个具有独创性的完整的理论体系。

新民主主义是毛泽东思想中最具特色、最有代表性的部分之一。刘少奇在 1945 年概括毛泽东思想的主要内容时，曾把“新民主主义的理论与政策”， “建设新民主主义共和国的理论与政策”③作为两项内容，说明新民主主义在毛泽东思想中占有不可忽视的地位。纵观中国近现代政治思想史、马克思主义在中国传播史、中国共产党思想史、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史，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新民主主义是毛泽东把马克思主义普遍原理与中国革命实际相结合而产生的一种新的理论形态，它为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国人民进行反帝反封建的民主革命斗争提供了一件新的思想武器，为中国社会的发展与进步提出了具有指导意义的新的国家学说，新的社会学说。它是毛泽东对马克思主义理论宝库、对中国人民、对中国革命和建设所作的杰出理论贡献。

马克思主义认为，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社会意识是对社会存在的反映。“每一时代的理论思维，从而我们时代的理论思维，都是一种历史的产

④ 转引自李君如：《毛泽东与当代革命》，福建人民出版社 1991 年版，第 167 页。

⑤ 《毛泽东选集》第 4 卷，第 1478 页。

① 《毛泽东选集》第 2 卷，第 707 页。

② 《列宁选集》第 2 卷，第 291 页。

③ 《刘少奇选集》上卷，第 335 页。

物，它在不同的时代具有非常不同的形式，同时具有完全不同的内容。”① 新民主主义就是立足于中国的深厚土壤，适应中国革命的迫切需要，以马克思主义为理论指导而产生的一种崭新的、中国式的、特殊的理论形态。它的产生，同中国革命所处的时代、国际环境紧密相连；与中国的国情、特别是社会性质、阶级关系、阶级结构紧密相连；同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广泛传播并日益中国化的进程紧密相连。新民主主义是在旧的民主主义在中国连连碰壁、马克思主义在中国广泛传播但出现了某些教条化的现象，中国革命的经验亟需理论化、系统化的情况下产生的。

西方资产阶级民主主义的平等、博爱、天赋人权曾经被先进的中国人作为救国救民的理论武器。但由于中国资产阶级的软弱和封建势力的顽固，西方的民主没有能挽救中国。加之帝国主义列强对中国贪婪无比的掠夺、侵略，使中国人对西方民主主义的怀疑增加了，人们的思想处于傍徨之中。正在这时，十月革命发生了，俄国人能推翻沙皇统治，建立劳农专政，中国为什么不可以走俄国人的路，寻求改变中国积贫积弱状况的新出路呢？在这样的历史条件和思想基础之上，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信仰马克思主义。他们在十月革命的鼓舞下，信心百倍，要将中国也变成赤旗的世界。以马克思主义为理论指导的中国共产党宣告成立，中国革命的面目从此焕然一新。

但是，把马克思主义与中国革命的具体实践紧密结合并非易事。在中国党内出现了一些把马克思主义教条化的倾向，特别是 20 年代末 30 年代初发展到十分严重的程度。这些教条主义者不是把马克思主义作为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普遍真理，而是变成包医百病的灵丹妙药，他们不顾中国革命的具体条件和经验，只会背诵马克思主义的只言片语，生搬硬套某些现成公式，给中国革命造成了惨重损失。反对教条主义的错误，要求把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具体化，把马克思主义创造性地运用到中国革命的实践中；同时也要求把中国革命丰富、生动的经验加以理论地概括和总结，以更好地具体地指导中国革命。这是一个在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基础之上，结合中国的特点和经验，创造“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①的过程。

中国共产党人在把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过程中，逐渐认识和明确了“形成自己的理论”的必要性、重要性。 1926 年蔡和森在《中国共产党党史的发展（提纲）》中就指出，“真正的革命党，如无革命的理论是不行的，故一个革命党不仅要有好的组织、好的政策，尤其要有革命的理论来把思想统一，然后才能领导革命到正确之路。但党的理论非从天上掉下来的，一短时期可以形成的。马克思主义列宁主义是[对] 世界各国共产党是一致的，但当应用到各国去，应用到实际上去才行的。要在自己的争斗中把列宁主义形成自己的理论的武器，即以马克思主义列宁主义的精神来定出适合客观情形的策略和组织才行。”②1927 年 9 月，蔡和森又再次提出“建立中国无产阶级列宁党的自己的理论”③的任务。应当看到，“形成自己的理论”与应用马克思主义是有所不同的。它要求在应用马克思主义的过程中更深入一步，即把实践中成功的经验与经过实践证明的正确原则上升到理论的高度，提炼、升

①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 4 卷，第 284 页。

① 《刘少奇选集》上卷，第 335 页。

② 中央档案馆编：《中共党史报告选编》，中央党校出版社 1982 年版，第 24 页。

③ 《中共党史报告选编》，第 150 页。

华为新的理论，然后再用来指导实践。

毛泽东在抗战期间提出了“我们要出主义”、要“建立主义”的思想。他在 1938 年给抗大学员所作的报告中指出：我们从抗大出去，要虚心学习，我们要出主义。马克思主义是马克思出的，孙中山先生出了三民主义。我们出去对于任何一件事，都要想想，把它变成一种方法，一种主义，一种决案，然后去做。这里，毛泽东明确提出“我们要出主义”，并以马克思、孙中山为例，鼓励抗大学员虚心学习、善于学习，开动脑筋，创造新的主义。在毛泽东看来，主义的建立是实现一定政治目的的需要。在延安的一次保卫工作会议上他指出，在民族压迫阶级压迫的时候，就有了政治。要达到政治的目的，就要提出政党，提出主张，建立主义。被压迫被剥削阶级要推翻旧的政权、旧的军队，也要建立政党，建立主义。毛泽东青年时代探索改造中国与世界的方法时就接触过各种各样的主义，如“绝对的自由主义，无政府主义，以及德谟克拉西主义”①。但他最终选择了马克思主义并矢志不移。所有这些并没有影响他去创造新的主义。新民主主义就是毛泽东在把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过程中形成的新的主义。

1939 年 6 月，毛泽东的新民主主义概念在一定的范围内开始出现。时任

中共中央党校副校长的谢觉哉在 1939 年 6 月 21 日的日记中写道：“毛主席粗枝大叶的新民主主义论，在边区就要把它细针密缕起来。”谢觉哉感到： “这不是一件易事，要求中央更加注意边区，要求在边区工作的同志更加努力、研究，认真执行。”②谢觉哉与毛泽东的个人关系比较密切。1918 年新民学会成立后，毛泽东介绍谢觉哉加入学会。对谢觉哉负责的中央党校工作，毛泽东十分关切。因此，不排除毛泽东在非公开场合对谢觉哉谈起过他的新民主主义的可能性。但现有材料证明，毛泽东在新民主主义正式提出前曾在党内征求过意见，这从他 1939 年致吴玉章的信就可以说明①。他在信中请吴玉章“阅正”、“指示”的是他写的《新民主主义的政治与新民主主义的文化》一文，也就是后来的《新民主主义论》。谢觉哉是否通过这一渠道了解到毛泽东的新民主主义论呢？时间相差太大，不能衔接。但从谢觉哉日记中要求中央和边区同志注意和努力来看，新民主主义论在当时应在相当范围内提出，否则谢觉哉不会为此要求中央更加注意边区。另外，王明在《中共五十年》一书中肆意攻击新民主主义，但他也承认毛泽东将《新民主主义论》交给政治局的同志看过。毛泽东提出新民主主义确实是十分慎重的。从 1939

年 6 月到 12 月之前这段时间，毛泽东留下的文稿有上百篇，公开发表的有

20 多篇，并未见到其中有新民主主义的提法。

经过较长时间的酝酿和深思熟虑，毛泽东第一次公开提出新民主主义是在 1939 年 12 月的《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中。 1939 年冬，毛泽东和另外几位同志合作写了一本题为《中国革命与中国共产党》的干部学习教材。这本小册子的第一章《中国社会》由其他同志起草，经过毛泽东修改，第二章《中国革命》由毛泽东本人写作，1939 年 12 月完成。《中国革命与中国共产党》发表于党内刊物《共产党人》1940 年 2 月、4 月出版的第 4 期和第5 期上。

① 《毛泽东选集》第 2 卷，第 559 页。

② 《谢觉哉日记》上册，人民出版社 1984 年版，第 310 页。

① 《毛泽东书信选集》，人民出版社 1983 年版，第 160 页。

在《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第二章第五节关于中国革命的性质的论述中，毛泽东第一次公开提出新民主主义的概念。他指出：现时中国的资产阶级民主主义的革命，已不是旧式的一般的资产阶级民主主义的革命，而是新式的特殊的称为新民主主义的革命。这种新民主主义革命是世界无产阶级社会主义革命的一部分。它在政治上是几个革命阶级联合起来对于帝国主义和汉奸反动派的专政。它在经济上是把帝国主义者和汉奸反动派的大资本大企业收归国家经营，把地主阶级的土地分配给农民所有，同时保存一般的私人资本主义的企业，并不废除富农经济。新民主主义革命阶段是为了终结殖民地、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和建立社会主义社会之间的一个过渡阶段。这种新民主主义的革命和孙中山 1924 年所主张的三民主义革命基本上是一致的。新民主主义革命所要造成的民主共和国，是一个工人、农民和其他小资产阶级在其中占一定地位、起一定作用的民主共和国。这种共和国的彻底完成，只有在无产阶级领导之下才有可能。

毛泽东关于新民主主义革命同旧民主主义革命、社会主义革命的不同点，新民主主义革命同世界革命的关系，新民主主义革命的政治、经济纲领，新民主主义革命的过渡性，新民主主义与三民主义的历史联系，新民主主义共和国的阶级构成及领导阶级等论述，虽文字不长，却已广泛而深入地涉及新民主主义的基本问题，精辟地阐明了他 1940 年初发表的《新民主主义论》的主要内容，形成了《新民主主义论》的雏形。当然，《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中提出的有关新民主主义的主要观点，在《新民主主义论》中都有进一步展开。1940 年 1 月 9 日，陕甘宁边区文化界救亡协会第一次代表大会已经进入大会的第六天。毛泽东到会作了《新民主主义的政治与新民主主义的文化》的讲演。讲演稿经过修改，于 1 月 15 日交给正在筹办中的《中国文

化》发表。《中国文化》创刊号原定 2 月 15 日出版，但因为印刷所太忙，编辑校样的工作全部告竣后，还拖延了一个多月才印出来。在此期间，毛泽东又将文稿给《解放》周刊，并在 2 月 20 日出版的《解放》第 98、99 两期合刊上登出，改题为《新民主主义论》。毛泽东的新民主主义终于以完整的理论形态问世。新民主主义的提出离人民民主主义正式提出的时间距离很短。毛泽东为何不继续使用人民民主主义的提法而改提新民主主义的命题呢？从毛泽东以后经常把新民主主义同人民民主主义相提并论的情况看，新民主主义同人民民主主义有本质上的相同，因此毛泽东才认为人民民主主义可以和新民主主义相提并论。①直到 1949 年他亲自主持制定共同纲领，1954 年他亲自主持制定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都“一致同意以新民主主义即人民民主主义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的政治基础”②。但新民主主义和人民民主主义之间毕竟有所区别，否则毛泽东不会以专文论新民主主义而不论其它主义。在注意新民主主义和人民民主主义内在逻辑联系的同时，比较两者间微妙的区别，我们可以发现：

第一，新民主主义概念更能反映中国革命所处的民主革命阶段。毛泽东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已充分地认识到，“中国现阶段革命的性质是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的性质”③。半殖民地半封建的中国，政治、经济、文化各方面发

① 《毛泽东选集》第 4 卷，第 1478 页。

② 《五星红旗从这里升起》，文史资料出版社 1984 年版。

③ 《毛泽东选集》第 2 卷，第 604 页。

展不平衡的中国，半封建经济占优势而又土地广大的中国，不可能首先争取社会主义的胜利，而必须先完成民主主义革命的任务。正象毛泽东 1937 年 5 月在《为争取千百万群众进入抗日民族统一战线而斗争》一文中指出的，“两篇文章，上篇与下篇，只有上篇做好，下篇才能做好。坚决地领导民主革命，是争取社会主义胜利的条件”④。新民主主义相当清晰、明确地表示出民主革命阶段这一历史方位，这同人民民主主义是完全一致的，但更有特点。

第二，新民主主义概念更能反映同旧民主主义的区别和联系。毛泽东指出：“中国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的过程，如果要从它的准备时期说起的话，那它就已经过了鸦片战争、太平天国战争、甲午中日战争、戊戌维新、义和团运动、辛亥革命、五四运动、北伐战争、土地革命战争等好几个发展阶段。” 但各个发展阶段各有若干特点，“其中最重要的区别就在于共产党出现以前及其以后”。“几十年来反帝反封建的人民民主革命屡次地失败”的历史经验说明，资产阶级已经无力完成的民主革命，“必须靠无产阶级和广大人民的努力才能完成”①。无产阶级领导下的民主主义革命，同一般的、旧式的、资产阶级领导，造成资产阶级专政的民主主义革命有着本质的区别。因而，新民主主义的提法既可以反映它和旧民主主义的历史联系，反映它没有越出民主主义这个大的范畴；又可以表示它对旧民主主义的排斥与否定。这方面它明显比人民民主主义的提法更有针对性。所谓新民主主义当然是相对于旧民主主义而来的。没有同旧民主主义的比较，就无所谓“新”，也体现不出“新”来。第三，新民主主义概念更能“适应我们民族的需要”。毛泽东在

《新民主主义论》中指出：“我们民族的灾难深重极了，唯有科学的态度和负责的精神，能够引导我们民族到解放之路。”②毛泽东在抗战期间提出新民主主义，毫无疑问地是想为中华民族指出一条解放的道路。为了民族的利益，毛泽东在《论反对日本帝国主义的策略》中阐明了工农共和国必须改变为人民共和国的理由；为了民族统一战线的扩大，毛泽东在《中国共产党在抗日时期的任务》等文章中论证了用以取代人民共和国口号的民主共和国的性质、成分等等。毛泽东指出：“工农民主共和国口号，过去的提出和今天的放弃，都是正确的。”③从毛泽东在《新民主主义论》中强调“适应我们民族的需要”，联系到之前对人民共和国口号的放弃，我们可以推测毛泽东暂时放弃人民民主主义的提法，也在很大程度上是出于民族利益的考虑。新民主主义的提法可以回避“人民”这个倾向性较明显的政治概念。毛泽东通常都说“革命的人民”或认为人民是几个革命的阶级。①

第四，新民主主义概念更能适应反击国民党顽固派政治思想上进攻的需要。抗战初期，中国共产党为团结抗战，“愿意坚决地实行三民主义，而且要求国民党和我们一道实行三民主义。”②但是，国民党五届五中全会提出“溶共”、“防共”、“反共”方针后，国民党愈益抛弃孙中山三民主义的革命精神，宣扬其专制独裁的假三民主义。蒋介石声称，民主主义和共产主义都

④ 《毛泽东选集》第 1 卷，第 276 页。

① 《毛泽东选集》第 2 卷，第 558～559 页、第 561 页、第 563 页。

② 《毛泽东选集》第 2 卷，第 663 页。

③ 《毛泽东选集》第 1 卷，第 260～261 页。

① 《毛泽东选集》第 2 卷，第 676 页。

② 《毛泽东选集》第 1 卷，第 259 页。

有缺点，内容都不完备，只有三民主义博大精深，能涵盖一切。③国民党的报刊杂志也纷纷发表攻击共产主义、诬蔑共产党的言论。为了驳斥国民党顽固派专制独裁的假三民主义，迫切需要战斗力很强的思想武器。新民主主义既与旧民主主义、旧三民主义、新三民主义有所区别，又坚持了民主主义立场，且言简意赅，朗朗上口，十分响亮。因此，毛泽东选定了新民主主义作为他民主思想体系的名称。

新民主主义是毛泽东人民民主思想在具体历史条件下的概括和总结。它和人民民主主义并不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