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孔子1．孔子传略

孔子生鲁昌平乡陬邑(13)。其先宋人也，曰孔防叔(14)。防叔生伯夏， 伯夏生叔梁纥，纥与颜氏女野合而生孔子。祷於尼丘得孔子。鲁襄公二十二年而孔子生。生而首上圩顶①，故因名曰丘云。字仲尼，姓孔氏。⋯⋯

孔子贫且贱。及长，当为季氏史②，料量平，当为司职吏而畜蕃息。⋯⋯ 孔子年三十五，而季平子与郈昭伯③以斗鸡故得罪鲁昭公。昭公率师击

平子，平子与孟氏、叔孙氏三家共攻昭公。昭公师败，奔於齐。齐处昭公乾侯④。其后顷之，鲁乱。孔子适齐，⋯⋯与齐太师语乐，闻韶音，学之，三月不知肉味。齐人称之。景公问政孔子，孔子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景公曰：“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粟，吾岂得而食诸！”他日，又反问政於孔子。孔子曰：“政在节财。”景公说。⋯⋯齐大夫欲害孔子，孔子闻之。景公曰：“吾老矣，弗能用也！”孔子遂行，反乎鲁。孔子年四十二，鲁昭公卒於乾侯，定公立。定公立五年，夏，季平子卒，桓子嗣立。⋯⋯

桓子嬖臣曰仲梁怀，与阳虎有隙。阳虎欲逐怀，公山不狃⑤止之。其秋， 怀益骄，阳虎执怀。桓子怒，阳虎因囚桓子，与盟而释⑥之。阳虎由此益轻季氏。季氏亦僭於公室，陪臣执国政，是以鲁自大夫以下皆僭，难于正道。故

⑤ 禳音 rǎng，祭神以除之。

⑥ 謟音 tāo，疑。

⑦ 崇音 yní g ，禳祭。

⑧ 不杀，诸侯自称。

⑨ 焉，何。

① 圩音 yú，俗读如 wéi。圩顶，头顶中低四面高。

② “季氏史”三字应从孟子作“委吏”，主管仓库的官。

③ 季平子，季孙氏，名意如，鲁国执政。郈昭伯，名恶，鲁大夫。鬭鸡事见左传昭公二十五年。

④ 乾侯，地名，在今河北省成安县。乾音 qaí n 。

⑤ 仲梁怀、阳虎、公山不狃都是季氏的家臣。

⑥ 醳同释。

孔子不仕，退而修诗书礼乐，弟子弥众，至自远方，莫不受业焉。⋯⋯

公山不狃以费畔季氏，使人召孔子。孔子循道弥久，温温无所试，莫能己用，曰：“盖周文、武起丰、镐而王，今费虽小，傥庶戍乎！”欲往。子路不说，止孔子。孔子曰：“夫召我者岂徒哉？如用我，其为东周乎！”然 亦卒不行。其后定公以孔子为中都宰①。一年，四方皆则之。由中都宰为司空。由司空为大②司寇。（史记卷四七孔子世家）

定公十年春，及齐平。夏，公会齐侯于祝其，实夹谷。孔丘相③。犁弥④ 言於齐侯曰：“孔丘知礼而无勇，若使莱人以兵劫鲁侯，必得志焉。”齐侯从之。孔丘以公退，曰：“士兵之⑤。两君合好，而裔夷之俘以兵乱之，非齐君所以命诸侯也。裔不谋夏，夷不乱华。俘不干盟，兵不逼好。於神为不祥，於德为愆义，於人为失礼，君必不然。”齐侯闻之，遽辟⑥之。将盟，齐人加於载书⑦曰：“齐师出竟，而不以甲车三百乘从我者，有如此盟。”孔丘使兹无还⑧ 揖对，曰：“而⑨不反我汶阳之田⑩，吾以共命(11)者，亦如之。”⋯⋯齐人来归郓、欢、龟阴之田(12)。（左传定公十年）

定公十三年夏，孔子言於定公曰：“臣无藏甲，大夫毋百雉之城。”使仲由(13)为季氏宰，将坠三都(14)。於是叔孙氏先坠郈。季氏将坠费，公山不狃、叔孙辄率费人袭鲁。公与三子人于季氏之宫，登武子之台。费人攻之， 弗克，人及公侧。孔子命申句须、乐颀(15)下伐之。费人北，国人追之，败诸姑蔑。二子奔齐，遂坠费。将坠成，公敛处父(16)谓孟孙曰：“坠成，齐人必至于北门。且成，孟氏之保鄣；无成，是无孟氏也。我将弗坠。”十二月，公围成，弗克。定公十四年，孔子年五十六，由大司寇行摄相①事，⋯⋯ 於是诛鲁大夫少正卯。与闻国政三月，粥羔豚者弗饰贾②，男女行者别於涂，涂不拾遗，四方之额至乎邑者不求有司，皆予之以归。

齐人闻而惧曰：“孔子为政必霸，霸则吾地近焉，我之为先并矣。盍致地焉？”犁鉏曰：“请先尝③之。沮之而不可，则致地，庸迟乎？”於是选齐 国中女子好者八十人，皆衣文衣而舞康乐，文马三十驷，遗鲁君。陈女乐、文马於鲁城南高门外。季桓子微服往观再三，将受，乃语鲁君为周道游，往观终日，怠於政事。子路曰：“夫子可以行矣！”孔子曰：“鲁今且郊④；如

① 中都，鲁邑名，在今山东省汶上县。

② 按鲁国无大司寇之官，“大”字是衍文。

③ 相，相鲁定公会齐侯，是赞礼的相，不是鲁国的宰相，当时执政的卿不称相。

④ 犁弥，齐大夫，史记作犁鉏。

⑤ 士，武士。兵动词，击之。之，指莱人。

⑥ 辟，去。“辟之”，去莱人。

⑦ 载书，盟书。

⑧ 兹无还，鲁大夫。

⑨ 而同尔。

⑩ 汶阳之田，在汶水之北，阳虎奔齐，为齐所占。

① 按孔子无摄相事，当时鲁国季孙执政，季桓子命孔子代他行事，即“与闻国政”之意。

② 贾同价；饰贾，要价不实。

③ 沮同阻。

④ 郊，祭天之礼。

致猶⑤乎大夫，则吾犹可以止。”桓子卒受齐女乐，三日不听政；郊，又不致膰俎於大夫。孔子遂行，宿乎屯。⋯⋯

孔子遂适卫，⋯⋯居十月，去卫。

将适陈，过匡。⋯⋯匡人闻之，以为鲁之阳虎。阳虎尝暴匡人，匡人於是遂止孔子。孔子状类阳虎，拘焉五日。颜渊后，子曰：“吾以汝为死矣！” 颜渊曰：“子在，回何敢死！”匡人拘孔子益急，弟子惧。孔子曰：“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孔子使后者为甯武子臣於卫，然后得去。去即过蒲。月馀，反乎卫。⋯⋯

孔子去曹适宋，与弟子习礼大树下。宋司马桓魋欲杀孔子，拔其树。孔子去。弟子曰：“可以速矣！”孔子曰：“天生德於予，桓魋其如予何！”⋯⋯ 孔子遂至陈。⋯⋯

鲁哀公三年，而孔子年六十矣。⋯⋯秋，季桓子病，辇而见鲁城，喟然叹曰：“昔此国几兴矣，以吾获罪於孔子，故不兴也！”顾谓其嗣康子曰： “我即死，若必相鲁；相鲁，必召仲尼。”后数日，桓子卒，康子代立。已葬，欲召仲尼，公之鱼曰：“昔吾先君用下之不终，终为诸侯笑。今又用之， 不能终，是再为诸侯笑。”康子曰：“则谁召而可？”曰：“必召冉求。” 於于使使召冉求。冉求将行，孔子曰：“鲁人召求，非小用之，将大用之也。”是日，孔子曰：“归乎归乎！吾党之小之狂简①，斐然成章，吾不知所以裁以。”⋯⋯

孔子自楚反乎卫。是岁也，孔子年六十三而鲁哀公六年也。⋯

孔子之去鲁，凡十四岁而反乎鲁。鲁哀公问政，对曰：“政在选臣。” 季康子问政，曰：“举直错诸枉，则枉者直。”康子患盗，孔子曰：“苟子之不欲，虽赏之不窃。”然鲁终不能用孔子，孔子亦不求仕。

孔子之时，周室微而礼乐废，诗书缺。追迹三代之礼，序书传，上纪唐、虞之际，下至秦缪，编次其事。曰：“夏礼吾能言之，杞不足徵也；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徵也；足则吾能徵之矣。”观殷、夏所损益，曰：“后虽百世可知也，以一文一质。周监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故书传、礼记自孔氏。⋯⋯古者诗三千馀篇，及至孔子，去其重，取可施於礼义，上采契、后稷，中述殷、周之盛，至幽、厌之缺。厉之缺。始於衽席，故曰，关睢之乱②以为风始，鹿鸣为小雅始，文王为大雅始，清朝为颂始。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以求合韶、武、雅、颂之音。礼乐自此可得而述，以备王道，成六艺。孔子晚而喜易，序彖、击、象、说卦、文言③。读易，韦编三绝④，曰： “假我数年，若是，我於易则彬彬矣。”孔子以诗、书、礼、乐教，弟子盖三千焉，身通六艺者七十有二人，如颜浊邹之徒，颇受业者甚众。⋯⋯

鲁哀公十四年春，狩大野。叔孙氏车子鉏商①获兽，以为不祥。仲尼视之， 曰：“麟也！”⋯⋯颜渊死，孔子曰：“天丧子！”及西狩麟，曰：“吾道

⑤ 膰音 fān，祭肉。

① 狂简，应从论语作狂狷。狂，好大，勇进於取；狷，廉洁自守，有所不为。

② 乱，正义注“理也”。根据这讲法，乱字当是词字之，误，词作治解，治与理同义。

③ 彖，象，击辞，文言，说卦等都是后从对易卦的解说，相传孔子作，不可信。

④ 编，竹简用皮绳穿起成为编。章，皮。绝，断。“韦编三绝”是说孔子读易非常用功，韦编断了三次。

① 车子，管车的人，鉏商，人名。

穷矣！”喟然叹曰：“莫知我夫！”⋯⋯子曰：“弗乎弗乎！君子病没世而名不称焉。吾道不行矣，吾何以自见於后世哉！”乃因史记作春秋：上至隐公，下讫哀公十四年，十二公；据鲁，亲周，故殷，连之三代，约其文辞而指博。故吴、楚之君自称王，而春秋贬之曰子。践土之会②，实召周天子，而春秋讳这曰：“天王狩於河阳。”推此类以绳当世贬损之义，后有王者，举而开之，春秋之义行，则天下乱臣贼子惧焉。⋯⋯弟子受春秋，孔子曰：“后世知丘者以春秋，而罪丘者亦以春秋。”⋯⋯

孔子年七十三，以鲁哀公十六年四月己丑卒。⋯⋯（史记卷四七孔子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