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宗仁做“假皇帝”,什么主也作不了

南京代表团回到住处后,连夜对协定研究。经过充分讨论后认为:这个协定定稿已接受所提修正意见的 40 余处的大半数,让步是大的。最后,一致表示接受这个《国内和平协定》,并推黄绍竑和屈武携文件回南京,劝李宗仁、何应钦接受。

李宗仁当的是“代理皇帝”,什么主也做不了。越是作不了主,就越想作主,于是陷入尴尬的境地。

黄绍竑一下飞机,便驱车至李宗仁的官邸。

黄绍竑对一筹莫展的李宗仁说:“蒋先生已经没有前途了,广西人士应该清醒一些,另辟求生之道,再也不该替蒋效犬马之劳了。”

李宗仁一脸苦笑:“我这个代总统,有其名,无其实,处处受人制约, 像签订《国内和平协定》这样大事,没有姓蒋的点头还是不成啊,何谈另辟求生之道!”

黄绍站急道:“德公,反正政府以促进和平为目标,管它条件怎么样, 和平总比不和平好。况且人家也做了许多让步,与其打下去不免一败,不如这样收兵算了。”

李宗仁看着黄绍竑带来的周恩来声明是最后通牒的《国内和平协定》副本,大摇其头。这样的协定他能签字吗?如此“收兵”他收得了吗?不签字

和谈就破裂,他也只能落得“飘泊”的下场。李宗仁是打着和谈的旗帜上台的,如今和谈破裂,他就必须下台。代总统宝座还没坐热,眼看又要让给它的原主人。他像做了一场恶梦,而这场恶梦是从明故宫做起的。

蒋介石离开南京时,李宗仁率文武百官去明故宫机场为他送行,当浩浩荡荡车队来到机场时,却已人去楼空。

李宗仁回到黄埔路总统府二楼办公室,心头如掀开了一块大石头似的轻松。

他本是来自偏远省份广西临桂县的农家子弟,祖上世代务农。他六岁读私塾,后来进新创立的临桂县立高等小学。初到城里,有几分上气,加上一些新式学科如数学、英语跟不上,被人讥笑为“乡下傻瓜”,他只读了两个学期便辍学。以后他弃文习武,考人广西陆军小学,步步升迁,没有想到在中国历史上他居然会有这么一个位置,做起了代总统。

李宗仁正有些醺醺然,这时,办公桌上电话铃声响起,把他从沉思中拉回。

“代总统,我是张群⋯⋯”话筒里传来张群的声音。代总统?孪宗仁的眉头拧紧了。 “总裁有一个文告,要您过目后发表,能否一晤?”

李宗仁客气他说:“岳军兄,不必客气,我立刻到府上去。”

李宗仁来到张群宅邪。张群迎出门外,说:“代总统降尊光临,张群实在不敢当。”

李宗仁连声道:“哪里哪里,不必客气。”

李宗仁在客厅刚一落座,张群便取出文告,说:“代总统,这是总裁的一份文告和他为您代拟的文告,请代总统过目。”

张群一口一个“代总统”,叫得李宗仁十分恼火。他接过文告细读起来, 脸色越来越严峻。

他抬起头,眼睛直盯张群,说:“岳军兄,这文告颇有些不妥。” 张群淡淡他说:“怎么不妥,愿闻其详。”

李宗仁有些激动他说:“文告上说”于本月 21 日起,由李副总统代行其职权’,那么今后蒋先生是什么身份?没说。应该加上‘引退’字样,如‘决身先引退’:第二,依宪法,蒋先生辞职,我就不是‘代行’,而应该是‘继任’,应该写‘由李副总统继任执行总统职权’。”

张群沉吟道:“怕不好更改吧?”

李宗仁沉下脸来:“名不正,言不顺,与其顶一块空招牌,倒不如还是蒋先生自己干的好。”

张群面带难色他说:“文告是总裁亲自定的稿,不好改呀。”李宗仁气愤他说:“在这危急存亡之秋,我不是斤斤计较名位,只是我深知蒋先生的个性,他分明是在文告中预留伏笔,好把我当作他的挡箭牌,而他在幕后操纵,必要时又可东山再起。这样的事,我不干!”

张群见李宗仁态度强硬,便放缓口气说:“德公息怒,容我与总裁再联系一下如何?”

李宗仁起身告辞,等他回到总统府,张群的电话也打过来了,张群在电话中说:“总裁说‘遵照李副总统的意思修改文告,直到李副总统满意为止。’德公,文告可否明日发表?”

李宗仁一块石头落地,慨然答道:“可以。”

次日一早,李宗仁一到办公室,便吩咐秘书拿来当天报纸。李宗仁摊开报纸,只气得浑身颤抖,原来报纸刊载的文告一字未改。

更让李宗仁难受的是,吴忠信已以政府秘书长的名义,于咋日将文告通令全国各级军政机关,通令盖有总统的大印,而李宗仁毫无所知。

李宗仁立即传来吴忠信,他拍着通令大声责问:“礼卿兄,这份通令发出去,我为什么事前毫无所闻?”

吴忠信自知理亏,他面带歉疚他说:“这是蒋先生的意思,要我发出后再通知你。”

李宗仁难过地摇摇头说:“蒋先生已经下野了,连发道通令这样的事他还要管,他说要瞒着我,你就瞒着我,你眼里还有老朋友吗?”

吴忠信委屈地诉苦道:“你是知道蒋先生的,蒋先生要我这样办,我又怎能不办?”

李宗仁仰天长叹道:“礼卿兄,不管怎么说,你这样做未免太不够朋友了!你看我如何能干下去?他也欺人太甚了,我不就职就是了!”

李宗仁的一席话,也引出了吴忠信的心里话,只听他诚恳地说:“德公, 我们是老朋友,我愿以老朋友的名义劝劝你。你是知道蒋先生的为人的,你应该知道你自己现在的处境。南京现在特务横行,你身边的卫士都是蒋先生的人,你还在争些什么呢?争得不好,在这种局面下,任何事皆可发生,甚至连你自己的安全,可能都没有保证。”

李宗仁冷笑着说:“谢谢你直言相告,他蒋先生如此欺人,我是无法干下去的!”

实际李宗仁的处境比“假皇帝”还惨,蒋介石飞溪口前的一番精心布置, 使李宗仁的一举一动都处于蒋介石耳目的监视之下,权力不得实施,行动毫无自由。

李宗仁上台后,面对的是一个烂摊子,正如他自己回忆所说:“在就任代总统之后,我立刻面临三大要务,急待处理:第一、我要与中共谋和,结束内战;第二、我要谋求内部团结,加强民主改革,收拾民心,并阻止共军渡江,求取光荣和平;第三、我要争取美援,制止比共军威胁更大的通货膨胀。”

但他三件大事了件也干不成。莫说大事,就是小事也干不成,因为蒋先生在溪口紧盯着他。

李宗仁一开始对自己的使命还想得天真,他刚上台,就签发了两个手令: 行政院院长孙科:立即自国库提款,代总统亲赴武汉前线犒赏三军;

参谋总长顾祝同:立即释放张学良、杨虎城。

李宗仁采取的这两个行动,有很大的宣传价值,前者是为了振奋日益衰落的军心,后者是为了在国人、特别是共产党面前,表示和平诚意。

然而,他的两个手令很快落空,孙科板起面孔告诉他,国库已空,无款可拨。顾祝同则向他报告说,代总统的手令已分别转给台湾省主席陈诚和重庆市长兼警备司令杨森。

李宗仁不甘心,马上派程思远飞到台湾,向陈诚交涉释放张学良一事。却不料陈诚毫不客气地对程思远说:“张学良幽居新竹,受到很好的照顾, 你就转告德公,不要再坚持了。”

程恩远回到南京,把陈诚的话如实向李宗仁报告,李宗仁听了竟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程思远心灰意冷他说:“凡是了解老蒋为人的,都知道他宁饶敌人,不饶朋友。局势如此危急,在生死存亡关头,国民党仍不能团结起来一致对外。德公,恕我直言,这个党是没有指望了,我们既然回天乏术,不如⋯⋯”

“不如什么?”李宗仁打断程恩远的话,态度严厉他说:“现在局势还没有糟到那一步,我们手里现在还有牌可打。人家要看我们的笑话,我们自己不能先乱了自己的阵脚。”

程恩远沉默了。李宗仁沉恩良久又吩咐他:“你起草一份给毛泽东的电报,就说我接受他们提出的和谈条件,我希望尽快开始和谈,电报写好后立即发出去。”

程思远迟疑地说:“和中共和谈,这样重大的事情,按正常程序,应该先经过⋯⋯”

李宗仁把手一挥,十分愤慨他说:“全免!要是和中常委、行政院商议, 就什么事也办不成,我是总统,就以我的名义,给毛泽东发电!”

李宗仁致电毛泽东开启国共和谈,选中张治中为国民党首席代表。

1 月 27 日,李宗仁致电毛泽东,称“弭战谋和,已成为今日全国一致之呼声。故自弟主政之日起,即决心以最高之诚意,尽最大之努力,务期促成和平之实现。”“务望先生号召贵党同志,共同迅速促成和谈,即日派遣代表商定地点,开始谈判。⋯⋯贵方所提八项条件,政府方面已承认可以作为基础,进行和谈,各项问题,自均可在谈判中商讨决定。”

电文发出,李宗仁心里很是快慰,因为这可以视为是桂系对老蒋的一个报复。共产党不以蒋介石为谈判对象,因此,才有桂系的上台,因为共产党把蒋介石打败了,才有桂系的生存,乃至有桂系地位的上升。如果战败的是共产党,那么桂系便是第二个龙云。

此刻,李宗仁所追求的最大的战略目标,就是共产党不要过江,国共两方以长江为界,划江而治,但能不能实现这个目标,他心中没底,原因有两方面:一是不知道共产党的胃口多大;二是怀疑自己有无力量守住长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