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恩来巧计留下国民党和谈代表

张治中焦急地盼望的行政院的答复 4 月 20 日深夜才到,电文说:综观协定全文,不啻为征服看对被征服者之处置。解除兄弟阅墙之争端,竟甚于敌国受降之形式,且复限期答复,形同最后通牒。军队整编之所谓民主原则, 竟成共军独占之制度。政府虽被允许暂时行使职权,实则是奉共军总部之命办事。总之,协定全文,充满中共武力控制全国之意味。如果照此协定行事, 势必激起军民之愤怒和抗拒,则谋和适以制造乱源,弭战反成扩战,岂忠于谋国爱护人民者所宜出此,所忍出此?因此,希望先达成临时停战协定,培育祥和空气,再从长计议云云。

张治中看罢电文,绝望和痛苦,一起涌上心头。事已至此,何需多言! 张治中吩咐秘书将复电抄送中共代表团。

4 月 21 日晨,南京的复电还没到中共代表团手中,北平城内满街是“号外”的叫卖声,毛泽东、朱德已命令人民解放军渡江了。

代表团的工作人员跑到街上买了几份“号外”,大家围上来传阅,不禁心潮起伏。张治中更是激动不已,倒背着手,绕屋踱步。

整整一天,代表团所在楼层寂静得如同空楼。

当夜 12 时,南京代表团接到李宗仁、何应钦电报:

张文白兄并转行严、力子、云亭、为章诸兄暨代表团全体同志:

共方本日广播毛朱对共军之使命全文已悉,此间迎代表团之专机应子何日飞平,请洽妥电告。兄等此行劳苦,事虽未诸,俯仰无愧,谨先奉慰,诸事容面详。

李宗仁、何应钦卯马印

收到南京电报后,国民党的六位和谈代表悬在心上的主要问题只有一个:留在北平还是回到南京?

大多数人认为:和谈失败回去,不会有好结果,毫无意义。还是认清形势,明辨是非,留在北平,静待形势发展,再为和平努力。首席代表张治中却天真地认为,代表团是为和诙而来的,和谈既已破裂,无继续留在北平的必要。同时,代表团是南京政府派遣的,任务终了,理应回去复命。

4 月 22 日,张治中复电南京,请于 23 日派机来北平,预定 24 日回去, 同时通知中共方面。

周恩来闻讯,立即赶到六国饭店,同来的还有李立三、林伯渠。周恩来情真意切他说:“这次商谈,活动紧张,大家都辛苦了,应该好好休息。双方代表团同意的《国内和平协定》竟为南京方面所拒绝,彼此都感到十分遗憾。目前形势发展很迅速,国民党内部四分五裂,已陷于全面崩溃,我们估计随着形势的转移,仍有恢复和谈的可能;即使退一步说,全面的和平办不到,但出现部分地区的局部和谈还是可能的。这个协定还是有用的,请大家留下来吧。”

周恩来眼中布满血丝,声音暗哑,显然,周恩来是从繁重的指挥渡江战役的岗位上直接来到此地的。

张治中是一个不易被说服的人,周恩来的盛情挽留虽使他感动,但他仍坚持说:“治中受命于政府,不复命情理不容呀。”

周恩来神态中带着焦虑,言辞更为恳切:“现在的形势,你们无论回南京、上海或广州,国民党的特务都会不利于你们的。西安事变时,我们已经对不起一个姓张的朋友,今天再不能对不起你了!”

张治中不会忘记,3 月底的溪口之行,蒋经国对屈武说的那句话:“文白先生太天真了!现在还讲和平,将来是没有好结果的,我看他会死无葬身之地的。”不难看出蒋氏父子对主张和谈的人是何居心。

23 日,张治中正做着归程准备,周恩来又来到六国饭店,见到张治中便说:“文白先生,我们一起去接一个客人吧?”

张治中被搞糊涂了,诧异地问:“什么客人?”

周恩来神秘地笑道:“走吧,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到达西苑机场不一阵,天空传来飞机轰呜声。当一架飞机在停机坪停稳之后,周恩来做了个邀请的手式,让张治中在前,向飞机走去。走近飞机时周恩来又有意落后一步。

舱门打开,一位中年妇女和一群孩子步下舷梯。张治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原来那正是他的夫人洪希厚和孩子们!

张治中又惊又喜,刹那间,他的眼睛湿润了,他转过头,感动地说:“恩

来先生,你真会留客啊!”

周恩来很开心地笑了,并且有几分得意。张治中也笑了。他当然不会知道周恩来为这戏剧性的一幕,操了多少心。

原来,国共北平和谈破裂后,周恩来就指示有关部门:“马上通知南京地下党的同志,一定要千方百计把张文白先生的夫人洪希厚女士及其子女安全送来北平。”

任务交给了南京地下党的沈世猷。

沈世猷早与张治中一家有因缘。抗日战争时期,沈世猷投笔从戎,报考桂林军校。1941 年,他经人推荐,参加了张治中之弟张文心任师长的国民党八十五军二十三师,在河南密县一带与日军作战。1944 年夏,升任人十五军副军长的张文心奉命去重庆国民党军委会政治部政工研究班高级组受训。沈世猷随同前往,并随张文心住在桂园张公馆,认识了张治中及其家人。1946 年,沈世猷随张治中一家迁到南京。沈世猷于 1948 年 10 月和上海地下党的王月英取得了联系,按照党组织的决定,打入汤恩伯的京沪杭警备总司令部作战处,搞情报及策反工作。

1948 年 12 月,淮海战役期间,沈世酞向王月英介绍了自己与张家的关系。王月英在请示了上级领导后,指示他与张家两弟兄的夫人保持密切联系, 全力保证她们的安全。1948 年年底,在南京各界大撤退的混乱中,沈世酞将张治中夫人洪希厚和张文心夫人郑淑华及其子女送上海居住。1949 年 3 月中旬,沈世猷转往南京从事党的地下工作。临行,党组织指示他一定要配合上海地下党完成保护张治中家属安全的任务,因党中央了解到张治中内定为国民党和谈的首席代表,是事关时局变化的关键人物。

1949 年 4 月 1 日,张治中赴北平谈判,洪希厚、郑淑华感觉时局和缓, 便从上海返回南京。后来,南京政府拒绝接受《国内和平协定》,形势突变。汤恩伯决定成立上海指挥所,准备江防撤退,派沈世猷等先遣人员赶赴上海。沈考虑到解放军攻南京之际,国民党特务会下毒手,便将洪希厚、郑淑华转移到上海。

到上海的洪希厚等人依然处在危险之中,最后在上海地下党员、张治中的一位老部下、上海机场基地指挥官邓士章夫妇帮助下,才得以顺利登机, 飞赴北平。

从妻儿那儿得知这一切的张治中心中盛满了感激。

张治中就这样被既是对手又是朋友的共产党挽留了下来。

4 月 24 日,国民党派的专机到达北平,并由行政院特派的迎接代表李民

欣带来何应钦 23 日写给代表团的信:

文白吾兄并转邵、章、李、刘诸兄钧鉴:此次和平谈判,经兄等尽最大之努力,仍未能克底于成,此属国运使然,凡我爱国之士,莫不同声悲叹。兹特派专机来平,敬祈与全团同人即日径飞上海为盼。专此敬颂勋安。

弟何应钦敬启四月二十二日

经中共代表团恳切挽留后,南京代表团表示坚决留下。张治中也不再坚持“复命”。他写了一封复信,由留在北平的代表签名:

敬之院长先生:李民欣先生带来二十三日手示奉悉。和淡破裂以后,同

人等正待命南返中,二十二日晚间接奉德公电话,谓于翌日派机来平,当即转告各同仁准备南行,并即函告共方查照。旋由周恩来、林祖涵、李立三诸位分别访问同人等,坚相挽留,并表示随着将来新的形势发展,尚可续为和平努力等语,曾于二十二、二十二两日电并于二十三日晨以电话向南京请示数次,皆未得通。昨闻中央公司今日专机来平,复与共方洽商,中明必须南返理由,冀其同意,然周仍诚意挽留,未肯同意,似此只有暂留静待而已。尚祈亮察。再同人等此行未克达成任务,万蒙李代总统与先生函电相慰,殊深惭汗!并请为转陈德公为祷。专此奉复,敬倾绥。

张治中、邵力子、章士钊、李蒸、刘斐四月二十四日

国民党方面的专机带着这封信于 4 月 25 日,空机离开北平。

留在北平的张治中思想上仍很矛盾,也很苦闷。毛泽东、周恩来等亲自与他谈话,帮他解开疙瘩。

周恩来诚恳地对张治中说:“你还是封建道德,为什么只对某些人存幻想,而不为全中国人民着想?为什么不为革命事业着想?”

这些尖锐而又中肯的话对张治中的触动很大,使他逐渐弄通思想,决心与蒋介石决裂,站到人民一边。

国民党的和谈代表一个也没有回返南京,自然让国民党处于尴尬境地, 不得不出面作些解释。

6 月 15 日,国民党中央社发出电讯《张治中在平被扣详情》。

6 月 20 日、22 日,中央社又发出电讯,说张治中又在北平策动和平,受

了中共的“唆使”,离开北平,行踪不明。对此张治中于 6 月 26 日发表了经过他深思熟虑而写出的《对时局的声明》。

《声明》说:

⋯⋯我现在北平所过着的是闲适自在的生活;而且引起一种欣喜安慰的情绪,与日俱增。为什么缘由呢?我居留在北平已八十多天了,以我所见所闻的,觉得处处显露出一种新的转变、新的趋向,象征着我们国家民族的前途已显露出新的希望。就是中共以二十多年来的奋斗经验,深得服务人民建设国家的要领,并且具有严格的批评制度,学习精神,和切实、刻苦、稳健的作风。这些优点反映到政府设施的,是有效率的、没有贪污的政府。反映到党的行动的,是简朴、肯干、实事求是的军政干部。尤其中共所倡导的新民主主义,在现阶段看来,实与我革命的三民主义之基本要求相符合。综合说一句,这都不是过去我们国民党所表现于政治设施和党员行动所能做到的⋯⋯

我们自己既然无能,就应该让给有能的;自己既然无成,应该让给有成的。⋯⋯目前大局已演变到此,我觉得各地同志们应该惩前毖后,当机立断, 毅然决然表示与中共推诚合作,为孙先生的革命三民主义,亦即为中共新民主主义的实现而共同努力。至于我们国民,早就应彻底改造,促进新生,才能适应时代,创造时代,达成我们革命党人应负的历史使命。在目前,我们如果把眼光放远些,心胸放大些,一切为国家民族利益着想,一切为子孙万代幸福着想,我们不但没有悲观的必要,而且还有乐观的理由。国家要求新生,也正在新生;人民要求新生,也正在新生,为什么我们国民党和个人独甘落后,不能新生呢!

张治中的声明在当时产生了强烈反响,对于进一步分化国民党内部,推动各地起义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风雨飘摇的国民党大厦,已经到了即将倾倒的时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