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和平,蒋介石必须出国

1944 年 2 月 22 日,李宗仁的座机“空中行宫”号降落在南京明故宫机场。

坐在飞机上的不是李宗仁,而是李宗仁干呼万唤请出来主持和共产党和谈大计的张治中。

一向痴情于实现国内和平的“和平将军”在国民党内和谈的空气愈来愈浓之时,却萌生退意。蒋介石下野后,他由南京飞回兰州,此时正担任西北军政长官公署长官。张治中一回兰州,便决心不再离开西北。不料李宗仁一个电报一个电话地催他赴京,担当和谈重任。一些朋友也以大义相劝。于是, 他心头本不曾熄灭的希望之火又燃烧起来。他想,此时实现和平的可能性虽小,但如果置身外,也不是对国家对人民应采取的态度。当李宗仁派他的座机来接的时候,一生充满矛盾的张治中怀着从未有过的矛盾心情,登机启程飞赴南京。

张治中精神抖擞地走下舷梯,欢迎的人群立即迎上来。何应钦笑道:“文白,你是福垦高照呀,那么低的云,居然让你平安降落。”

白崇禧说;“我听到半空中飞机盘旋了半个小时之久,一直在替你祷告

平安哩。”

张治中苦笑着一句双关他说:“南京的气候如此恶劣,每走一步,都会冒很大风险。”

白崇橹会意地笑了:“文白,你就多辛苦吧,我们做你的后盾嘛。” 张治中只有苦笑而已。

接着,张治中立刻从机场驱车会见李宗仁,见面头一句便问:“德公对和谈是否拿出具体方案了?”

李宗仁回答:“具体方案尚未制定,但是原则是明确的,就是他们不要过江。”

张治中摇摇头说:“中共的八条,意在取而代之,绝不会同意平分天下, 枪杆子挡不住人家,嘴皮子能挡住人家?”

白崇禧不以为然地说:“我军主力虽然部分被歼,但是还有强大的空军和海军,这是中共所没有的,陆军还有百万,这是我们和谈的实力。如果共产党硬要过江,恐怕也未必有取胜的把握,现在就和,对双方都有利。”

何应钦模棱两可地说:“中共已于上月 31 日占领北平,可是还没有表示同意谈判的确定消息,看来他们全部精力在消化新地盘。”

白崇禧说:“谈还是会谈的,不战而屈人兵,何乐不为。问题是我们内部的混乱,蒋先生虽然下野,却仍在溪口指挥一切,和各方面的联络不断。德公在台上,令不出门,这个样子怎能办事?总统不过是代理的,实在干不下去,还不如交还给蒋先生。”

李宗仁无可奈何地说:“在蒋先生身边,主战者居多,和谈不易推动。我这个挂名总统,又要对付共产党,又要应付蒋先生两边的掣时,太难办了、所以非得请文白兄出山不可。”

李宗仁、白崇禧一唱一和,目的明确,请张治中出山,不但要他担当和谈重任,还要拿他当挡箭牌,抵挡蒋介石的幕后干预。

南京的情形,张治中早就清清楚楚,彻底的解决办法只有劝蒋介石出国。蒋介石出国,此事非同小可,张治中虽然动了这个念头,却井没有马上

表示出来。

1949 年 3 月 3 日,一架小型军用飞机降落在宁波市郊的栎社机场。自从蒋介石隐居溪口以来,这个机场便忙碌起来。溪口没有机场,前来朝拜的大员都要在此降落,转车再去溪口。

张治中和吴忠信走出舱门,便看见蒋经国正微笑着向他们招手。蒋介石得知张治中来溪口,特派长子前往迎接。

汽车驶进武岭门,在蒋介石的老宅“丰镐房”前停下,这时蒋经国告诉来客,蒋介石住在雪窦山雪窦寺妙高台。天色已晚,只好次日上山。张治中对吴忠信说:“礼卿,你我去行个礼,今夜就住在山下吧。”

原来,在国民党大员中、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到蒋宅必须对蒋介石祖先的牌位行三鞠躬礼。

蒋经国谦让一番,说是不必多礼,而张治中和吴忠情一再坚持。于是几人一起到“报本堂”,在蒋家祖宗牌位前,鞠了三个躬。

次日,张治中、吴忠信便去雪窦山妙高台拜望蒋介石,未见蒋之前,先到白岩山鱼鳞吞拜谒蒋母墓。

来到妙高台,蒋介石亲迎于阶下,对张治中一行极尽礼遇。宾主在会客厅落座。

寒暄过后,张治中刚要说明来意,却不料蒋介石脸色陡变,从茶几上拿起一张报纸,像挥舞一面旗帜似地扬了扬,说:“你们的来意是要劝我出国的,昨天的报纸已经登出来了!”

张治中怔住了。几个人小圈子里的事,怎么会捅到报纸上去了呢?

张治中哪里知道,这是白崇禧的鬼点子,是他指使李宗仁的政治顾问甘介侯向报界透露张治中溪口之行的计划。白崇禧的用意,是利用舆论的压力, 配合张治中的游说,迫使蒋介石出国。

但白崇棺惜了,他完全不明白对于蒋介石来说,舆论的作用几乎等于零, 甚至适得其反。结果反而使张治中窘迫异常,一见面便被封住了嘴。

蒋介石把报纸往茶几上一扔,忿忿他说:“他们逼我下野是可以的,要逼我‘亡命,就不行!下野后我就是个普通国民,哪里都可以自由居住,何况是在我的家乡!”

蒋介石振振有词。蒋介石骂的是桂系,张治中不好再说下去,只得转而谈其他问题。

“总裁,我们这次来是想听听你关于和谈的意见的。” 但蒋介石缄口不语。

“总裁,关于中共所提的八项和谈条件,我与德邻、敬之、健生等人商议后认为,其中第一项是不能接受的,这一点大家意见是一致的。”

张治中先提出这个问题,意在通融感情,缓和气氛。果然,蒋介石的脸色不再那么严峻地说:“当然啦,李德邻现在负的责任也就是我的责任,德邻的成败也是我的成败。文白,你可以告诉德邻:我一定竭尽全力支持他, 我愿意终老回乡,绝不再度执政。”

张治中对蒋介石的表白不信,却不敢表示出来,只好说:“总裁的话, 我一定向德邻转达。”

蒋介石接着又说:“你告诉李德邻,还是要备战求和,想以和谈谈出个划江而治,只怕是他的一厢情愿罢。”

停了停,蒋介石又说:“形势严峻,我们也只能尽力而为,问题是在我们内部。共产党能够上下一心对付我们,我们却做不到这点。李德邻上台后走了三步棋,招招都是冲着我来的,第一步通过傅径波、司徒雷登向美国要军火,武装自己桂系的军队;第二步派人拉拢苏联武官罗申;第三步与共产党谈判,甚至不惜接受共产党的八条,李德邻胃口大得很,他要联美、联苏、联共压我蒋某人。哼!我还不至于糊涂到看不出他的打算。”

蒋介石的这番话是在告诉张治中,要他与桂系划清界限。

张治中听着不是滋味,蒋桂的矛盾已到无法调合的地步,自己身处夹缝之中,左右不是人。桂系认为他是蒋的人,对他敬而远之,蒋介石又认为他要投靠桂系,不满之情溢于言表。他感到国民党的情形如同一条漏船,水已绎漫上舱面,可是船上的人还在你争我夺,扭打厮杀,张治中不由悲从中来。

这正如他给蒋介石上的万言书中所说:“由中央以至地方,党之内部仍为政治奔竞角逐之场所。”

接下来的谈话已无关宏旨,在谈到和谈代表的人选时,置身局外的吴忠信,表示坚决不做和谈代表,因为报纸上有传闻增加张群、吴忠信为和谈代表。

“不干也好。”蒋介石赞许道。 “总裁,我也不要参加了吧?”张治中脱口而出。

而蒋介石却高深莫测地笑道:“这是值得考虑的。”停了片刻他又补充道:“你恐怕是摆脱不了了。”

张治中在溪口盘桓几天,失望而归。蒋介石却相当满意,他下野后,逼他出国的最强劲的冲击波,轻而易举地平静下来。

临别时,蒋介石出人意料地亲自送行,他把张治中一行从雪窦寺一直送到宁波栎社机场。

蒋介石目送着飞机升入万里晴空,对站在身边的儿子阴沉他说:“文白不是过去的文白了,我看他是下会跟我们到底的。”言语中透出一丝悲哀。蒋经国忿忿他说:“这个人是个投机家,一向脚踩两只船,父亲过去对

他太宽容了。”

蒋介石调头往回走,走了几步,对身后的儿子说:“你不懂,我手下的这些人,各有各的用处嘛。清一色是不行的,这一点你要记好。”

蒋介石拒不出国,他坚决不肯退出政治舞台。而对李宗仁来说,和谈如弦上之箭,已是不得不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