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大使说:这是悲剧,但是我们无力阻止它发生

1949 年 4 月中旬,南京本是春光明媚的时节,但由于和谈失败,战云笼罩,整个城市显得灰沉沉没有生气。人们在失望中等待,感觉到中国正面临一场巨大的变革。

南京西康路甲一号,美国驻华大使馆。

美国大使司徒雷登正在等待中华民国李宗仁代总统的来访。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分钟,这位大使便站在露天的坝子边迎候。大使觉得自己欠这位代总统的情。

他很清楚今天李宗仁造访的目的,也同样清楚他不可能满足李宗仁的要求。但以他们过去的情谊,他认为今天他只有言语相慰了。

司徒大使原指望国民党换马后,局势能有点起色,但这种希望很快落空了。

李宗仁为挽救国民党的厄运,进行了一系列外交穿梭,甚至向美国的对头苏联暗送秋波。虽然这是背着美国干的,但司徒雷登还是获悉了李宗仁和苏联暗中来往的实情。

据可靠消息说,李宗仁已与苏联就调停内战达成了三顷协议: 1、中国将在未来的国际冲突中严守中立;

2、尽量消除美国在中国的势力:

3、建立一个中苏合作的可靠基础。

  1. 月,李宗仁打算访问莫斯科,以便要求斯大林出面调停中国内战。显然,李宗仁是想把赌注押在苏联人身上,同时,他还可能访问华盛顿和伦敦。

李宗仁没有公开他与苏联的往来,只是把他的访问计划告诉了美国,他是要让美国知道,你再不掏腰包,我就要改换门庭了。却不料美国根本不买帐,美国国务院的态度是,李宗仁的行为是“不可思议”的,即便访问华盛顿,也不会得到美援,而这时斯大林也清楚国民党已是落水之狗,没有必要在这时候与之做任何交易了。

李宗仁鸡飞蛋打,两边没得好。

司徒雷登看着李宗仁的汽车通过两名美国海军陆战队的门卫,驶进了使馆的大门。当轿车行驶到主楼前戛然而止的时候,不待使馆的侍从上来打开车门,李宗仁已自行开门,走出轿车。

司徒雷登迈下台阶,伸出双手,朗声说道:“欢迎你,代总统先生。怎么样,总统这个职位很不轻松吧?”

司徒雷登迎候的礼遇使李宗仁非常感动,他紧握住对方伸过来的手,苦笑着说:“多事之秋,我是没福份享受清福了,看来,人生最大不幸,就是

生逢乱世。”

司徒雷登把李宗仁让进会客厅,虽然两个人都竭力做出轻松的样子,但是他们心里明白,即将开始的会谈,绝不是轻松的。

司徒雷登与李宗仁相交已久。早在抗战结束时,李宗仁就任北平行营主任,是国民党在华北地区的最高军政长官,当时身为燕京大学校长的司徒雷登便是李宗仁行辕中的常客。

李宗仁在国民党高层中,素有开明派之称,而司徒雷登不满于国民党的一党统治,对国民党的腐败深恶痛绝,一心要把美国式的民主搬到中国。因此,两人谈得很投机,从此奠定了他们间的友谊。

国民党在内战中败端已露的时候,司徒雷登便把希望寄托在了李宗仁身上。司徒雷登在给美国国务院的报告中说:“在一般学生心目中,象征国民党统治的蒋介石,其资望已日趋式微,甚至曰之为过去人物者,”“李宗仁将军之资望日高。”

正是在司徒雷登的支持下,李宗仁才以微弱多数击败蒋介石所属意的副总统候选人孙科。

1948 年底,桂系大演“逼宫”戏,在国民党内掀起逼蒋下野的浪潮,幕后导演正是司徒雷登。然而,李宗仁没想到,当他登上代总统的宝座时,他在美国政界的行情已一落千丈。短短几个月,精明的美国老板看出,李宗仁是扶不起来的,国民党大势已去,美国要考虑的是如何从中国大陆脱身了。虽然司徒雷登礼貌周到,但直觉告诉李宗仁,眼前这位老朋友已经离他

十分遥远了。

寒暄过后,李宗仁以军人的直率开门见山他说明来意:“老朋友,中国有句俗话,无事不登三宝殿。我今天来,还是重提一个老话题,我希望贵国政府能够借给我的政府十亿美元,至少五亿美元,以帮助制止通货膨胀。”司徒雷登立刻收起笑容,公事公办他说:“对不起,这一点,国务院已

经做了答复,我想我不必重复他们的话了。”

李宗仁当然知道美国国务院的答复是什么。3 月,何应钦接替孙科担任行政院长后,要求美国提供紧急援助,以解财政上的燃眉之急。美国国务院对此的答复为:“财政赤字乃内部问题,不能靠外援解决。”

李宗仁几乎哀求他说:“大使先生,你要知道这笔援助对我是多么重要! 如果美国不给这笔援助,国民党便无法生存,也无法与共产党谈判。”

司徒雷登耸耸肩,做出为难的样子:“我很同情你,但是,在这件事情上,我实在无能为力。”

一阵沉默之后,李宗仁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说:“这么说,你们已决定看着我们垮台了?”

司徒雷登痛苦地摇摇头说:“老朋友,你不要再逼我了。我在中国生活了五十年,我把毕生的精力都贡献给了这个国家,你应当知道我对这个国家的感情。可是,局势已经恶化到无法收拾的地步,这是谁的错呢?你叫我有什么办法呢?”

李宗仁哑口无言,他难过地说:“请原谅我的唐突,不过,也请你体谅我此时的心情。”

悲愤交加的李宗仁最后向他的老朋友说:“有一句话,我还是要说出来。如果你们现在拒绝帮助中国来阻止世界共产主义的扩张,今后贵国要在远东做同样的事就要多花一百亿美元,还要使美国青年不得不流血,而且不会有

什么效果。坦率地讲,如果美国不愿在现在采取行动,而愿在今后采取行动, 你们只能得到一顶帝国主义的头衔,不会得到别的。”

李宗仁慷慨激昂的最后冲击波并没冲开司徒雷登心理的堤坝。作为大使,他必须执行美国政府的政策。他以无可奈何的口气回答李宗仁说:“代总统先生,恕我直言。现在的问题是,你有其名而无其实,蒋先生仍在幕后操纵一切,政府实权全未更动,不管美国运来多少金银,还不是和以前一样, 付诸东流。请原谅我的坦率。”

这番话无异于当面羞辱,饱经沧桑的李宗仁露出了痛苦与羞愧,司徒雷登见之不禁顿生恻隐之情,他叹道:“此事我也无能为力,美国在远东的外交政策已确定,短期内无改变的可能。”

许久,李宗仁又似乎看到了新的希望,以殷切的口吻说:“纵然美国不能从物质上给予我们援助,道义的支持总是可以的吧?我希望能以你的名义为我举行一个茶会,邀请英、法等国大使参加。这个要求,我想不算过分吧?”

对此,美国大使无法再予拒绝了。

在司徒雷登的安排下,英、法、澳大使应邀参加美大使馆举行的茶会。李宗仁首先发言。他从怀里取出一份文件,很激动地说:“各位大使先生, 这是共产党提出的和谈条件,这些条件是国民党无法接受的,但是我的同僚们一致认为,既然盟国连道义上支持的表示都没有,我们也只好接受。

“我不明白,当西方正在建造堤坝阻止赤祸在西方泛滥时,让它在东方自由泛滥是明智的吗?

“诸位先生,如果中国现政府倒台,我相信整个远东会随着崩溃。没有人应该低估中国内部灾难的严重性,也不应袖手旁观。先生们,我再说一遍, 我并不是要贵国政府向我国提供物质援助,我们需要你们尊敬的政府的道义支援。”

李宗仁讲完话,眼睛直盯司徒雷登,他希望得到他的附议。然而,这位大使避而不看李宗仁,他正与旁人搭讪。

英国大使起身发言。稿子是事先商量好的,他对李的处境表示同情,但认为 1945 年外长会议已有协议,不干涉中国内政,故无能为力,云云。在英大使发言时,司徒雷登始终眼望天花板,一言不发。

最后,李宗仁脸色阴沉地离开了美国大使馆“整个茶会对他来说简直是一场灾难,他明白整个西方世界已经把他的政权抛弃了。当他与司徒雷登握手告别时,他没有一丝愤慨,而只感到绝望悲哀。

“老朋友,我们下次再见面时,不知在什么地方了,我想肯定不是在南京。”

司徒雷登的痛苦是真诚的,他沙哑他说:“这是一幕悲剧,但是现在我们无力阻止它发生。请你相信,我也很难过,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