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昭王与南征

昭王之世的事情就多了。史墙盘,“宖鲁邵王,广■楚荆,隹■南行”, 着重了昭王南征的事迹,符合传统上昭王伐楚的记载。其实昭王之世的北疆, 也不很宁静。新近在河北元氏西张村出土的臣谏■:“隹戎大出于軧,井侯搏戎,诞令臣谏以□□亚旅处于軧从王□□。□谏曰拜手稽首。”据李学勤考订,此器为昭王时作。臣谏受命率师驻防軧国,辅助邢侯搏击“大出”的戎人(李学勤等,1979)。是以当时北边的戎患,颇仗北路诸侯抵挡。

至于昭王南征的记载,史籍金文颇为不少。《史记》“周本纪”:“昭王之时,王道微缺,昭王南巡狩不返,卒于江上,其卒不赴告,讳之也。”

《竹书纪年》:“(昭王)十六年伐楚,涉汉遇大兕;十九年,⋯⋯祭公辛伯从王伐楚,天大曀,雉兔皆震,丧六师于汉,王陟。”这一件事,是当时人所周知的公案。《左传》僖公四年,齐桓公伐楚,楚人来问罪状。管仲答复:“昔召康公命我先君太公曰:五侯九伯,女实征之,以夹辅周室,赐我先君履,东至于海,西至于河,南至于穆陵,北至于无棣。尔贡包茅不入, 王祭不共,无以缩酒,寡人是征。昭王南征而不复,寡人是问。对曰:贡之不入,寡君之罪也,敢不共给。昭王之不复,君其问诸水滨。”管仲之问, 楚人之答,都证明了昭王南征不复的事,无可疑问。

金文中伐楚的铭辞不少。■■,“■从王戍荆,孚,用作■■”(白川静,1966A:773);■伯■,“■白从王伐反荆,孚金,用作宗室宝■彝”

(同上:776);■■,“■■从王南证,伐楚荆。又得,用乍父戊宝■彝”

(同上:778);及小子生尊,“隹王南征,才□,⋯⋯小子生易金,鬱鬯, 用乍■宝■彝,用对扬王休,其万年永宝,用卿出内事人”(同上:782—784)。诸器时代,陈梦家列在成王之世,认为与安州出土的“中”氏诸器,同样记载武庚之叛,南方熊族响应,成王南征伐楚的事(陈梦家,1956A:77)。唐兰则以为这些铭文都与昭王南征有关(唐兰,1962:37)。白川静根据花纹及书法的特点,也将小子生尊各器归入昭王时代(白川静,1966A:772,782, 786)。中氏诸器记及伐虎方,而荆从未有虎方的称呼。伐荆之役不能与陈梦家所举中氏诸铭相涉(同上:792)。以上■■诸铭都提了“孚金”,有人遂以为昭王南征的目的即在于打通南方金属产地的运输路线,并且举证曾伯■ 簠,“克逖淮夷,邗爕■汤,金道锡行,俱既俾方”;及晋姜鼎相似的铭文, 谓晋人曾人曾经同伐淮夷,为了南方多锡金(唐兰,1962:37;郭沫若,1957:

186)。这时的南国或南方,大致仍指汉淮之间的地区,还未到春秋以后楚国所在的江汉地区。

另有一组与师雍父师旂父有关的器铭,不少涉及征伐淮夷的事。如竞卣: “隹白屖父以成师即东命,戍南夷。”(白川静,1967:154)■鼎:“隹十又一月,师旂父省道,至于■,■从。”(同上:178)有人谓■即徐舒,淮上大邦,也有人谓■是姜姓的甫,为周人南征的支援据点。又■甗:“隹六月既死霸丙寅,师旂父戍在古自,■从,师雝父■,史■使于■侯,■侯蔑

■历,易■金,用乍旅甗。”(同上:184—136)由此铭可知,■侯是与周人友好的诸侯,又不在战地,方才必须有人特地访■为使者;甫是姜姓四大国之一,徐舒正是淮夷一家,则■奉使的■当以甫的可能性较大。另有臤觯, 也记师雝父出征事:“隹十又三月既生霸丁卯,臤从师雝父戍于■■自之年。”

(同上:190)■■即古自,同为师雝父驻戍的地点。■卣也提到此处:“■ 从师雝父,戍于古■。”(同上:195)而彔■:“白雝父来自■,蔑彔历。”

(同上:199)又提到■地。彔的另一器彔■卣,更说明了此役的目的:“王令■曰,■淮夷敢伐内国,女其以成周师氏,戍于■■,白雝父蔑彔历,易贝十朋。”(同上:202—204)连系这一批材料,陈梦家以为周军的师雍父统帅,六月戍于由。命■使于甫,十一月师雍父省道至于甫。淮夷入侵,彔奉王命戍于由。由即古自。陈氏并以为由即《诗经》“扬之水”:“戍许” 的许。陈氏的断代,以花纹中的大鸟形为标准,定诸器为康王时物(陈梦家, 1956C:107—111)。但白川静则断代为昭王时代,以为彔伯■卣铭文赐车马与西周后期同,字体也接近穆王时代的作风(白川静,1967:229)。兹以昭王时对于淮汉地区的活动较多,故仍列这一批器于昭王之世。

1976 年扶风庄白又出土了几件有关伯■的铜器(图 31),其中两件是■ 追述与淮夷作战的武功。方鼎二:“■曰乌呼王唯念■辟刺,考甲公,王曰肇吏乃子,■■虎臣御■戎。”又■一:“隹六月初吉,乙酉才■■,戎伐

■,■率有司师氏■追禦戎于■林,博戎■。朕文母竞敏启行,休宕厥心, 永袭厥身,俾克厥啻。隻馘百,执■二夫,孚戎兵、■、矛、戈、弓、备矢里、胄,凡百又卅又五■,孚戎孚人百又十又四人。衣博旡斁于■身。”(扶风县文化馆等,1976:52,53)唐兰认为这次■夷的战争,直抵棫林,即西郑附近,或奉命率王的近卫虎臣堵截,俘获了敌人百余,武器称是。他认为

■戎是居于泾洛一带的西戎,而不是淮夷(唐兰,1976A:33—34,38)。原报告人则仍以为是伐淮夷的战事,而且认为是西周中期器(扶风县文化馆等, 1976:55)。这一批新出的铭文,足可补正陈梦家集合的南征诸器,说明昭穆之世,周人在淮夷方面也不是完全主动,淮夷也曾远侵到内地。

图 31 伯■

昭王十九年南征,在江上淹死了。然而在六师俱丧前,昭王做到了慑服南方的工作,宗周钟:“王肇遹省文武堇彊土,南国■子,敢■虐我土,王

■伐其至,■伐厥都,■子乃遣闲来逆邵王,南夷东夷,具见廿又六邦,隹皇上帝百神,保余小子,朕猷又成亡竞,我隹司配皇天王,对乍宗周宝钟。”

(白川静,1967A:260—269)本铭中的■子,据杨树达的意见,是经传中的濮,也就是《左传》文公十六年提到的百濮(杨树达,1959:136)。总之, 当是南方一个邦国的君主。周人讨伐后,能令东夷南夷廿六邦都来朝见,周的声威,可谓已到顶点。至于铭中邵王,自然是昭王无疑,或谓“邵”作“见”

解,是动词。但来逆邵三个动词相叠,词意不顺(郭沫若,1957:52)。昭王此举,当在十九年南征前,也可能在接见了百濮君长后,继续南下,疏于防备,遂至有江上的大败。盛极而覆,西周再经过穆王一代,也就渐次衰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