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岁时行事

日常生活中,除了衣食住行,可论者则是岁时行事(节庆)及一生之中几件大事:出生、婚嫁、及丧葬。古代礼书中所载也大多与此相关。而《诗经》之中,也多的是在各种庆典时吟唱的歌谣。因此,这方面的材料,颇不为少,只是文字记载,大致属于社会上层生活,一般平民的生活资料,相对的就较为少见了。

时序的记载,现存最早的一批史料,当推《夏小正》,其中列举气象、动植物代表的物候、星辰的位置及凡此自然条件与人类农耕、蚕桑、狩猎、采集各项生产活动的关系。文句简短古拙。农史学家认为《夏小正》保存了春秋以前的观念及生活资料(夏纬瑛,1981)。以《夏小正》与《礼记》中的“月令”对比,前者代表了朴素简单的原型。《礼记》“月令”之中,颇多插入战国时代的资料;因此,“月令”中的岁时行事,不能作为西周生活的依据。《诗经》及铜器铭文中,则还不乏岁时行事的记载,可为参考。

古代文献资料中,“藉”是与农业有关的行事,其来源可能甚早。《夏小正》中的藉,列在正月(夏纬瑛,1981),可算是农事之始。金文铭辞中, 藉也见于令■“王大藉农于諆田”及■■“令女乍■土,官■藉田”诸铭。令■所述,大藉之后,更有射礼(白川静,1966A:811—817;1967C:814

—816)。《国语》“周语”则有王室藉礼的详细说明,春初,“土气震发”, 其实是土壤中的水分,因为解冻而因毛细管作用提升到上层,这是该开始耕土的时候了。在“立春”前九日,太史即当将时令报告农官稷,庶几周王及有关臣工,都及时筹备藉礼。立春前五日,“瞽”(盲目的乐师)感觉春风微动了,周王必须住入斋宫,君臣都斋戒三日。到了立春那天,先举行祭礼, 然后在稷、膳夫及农正的赞襄,太史引导周王在“千亩”行藉礼。“王耕一墢,班三之,庶民终于千亩”,象征周王与公卿都亲自参与耕作。藉的收获, 存储在专用的神仓,作为祭祀之用。藉礼之日,也举行飨礼,上下都共享酒食。“毕,宰夫陈飨,膳宰监之,膳夫赞王,王歆大牢,班尝之,庶人终食”。宣王即位,不藉千亩,藉礼荒废,虢文公谏诤,追叙了藉礼的仪式,而感慨藉礼之废,将导致“匮神乏祀”,而困民之财。《诗经》“豳风·七月”: “三之日于耜,四之日举趾”,记载的可能不仅是单纯下田工作,而也可能指涉初耕的仪礼。“七月”一诗中的收获礼,包括了收纳各种庄稼及酿酒狩猎各种活动,而最后则是“跻彼公堂”,农夫到领主的宫殿祝贺的典礼。前述令■,藉田之时,也行射礼,则典礼之隆重可以想见。

《礼记》“郊特牲”,有称为大蜡的收获祭。十二月岁终,天子 合聚万物,大蜡所祭的人神,包括先啬、司啬、农、邮表畷、猫虎、坊、水庸、及昆虫。先啬、司啬及农,均是农神;猫虎与昆虫,当是动物神,(猫虎食田鼠及野兽,为农作驱害;祭昆虫,祈其不为害);而其他三神,均为农田附

近的设备,(分别为表志、水沟及堤岸),则所祭为主司的神灵了。

狩猎也是季节性的仪礼。“豳风·七月”一诗:“一之日于貉,取彼狐狸,为公子裘;二之日其同,载缵武功。言私其豵,献豜于公”,即是领主封邑里,上下都动员的集体活动。《春秋》中,大狩,大狩,史不绝书,均是将检阅与狩猎配合着举行的仪礼。在这种场合,不仅操练军队,检查武备, 贵族们也藉此讨论国事,奖黜一国的高级官员(杨宽,1968:268—274)。金文卫盉铭文中记载周王有爯旂的大典,矩伯是周室大臣,必须到场,为了出席建旅的仪式,矩伯向裘卫家借贷以置办必需的装备(白川静,1978A:257

—259)。王爯旂于丰,不知究为何种仪礼。旌旂为狩称所必用,建旅大典, 可能是与狩猎活动有点关系。

岁时活动中,冬去春来,大地回苏。春天也当是青年男女寻觅配偶的时节。Marcel Granet 遂以求偶活动解释《诗经》国风中“郑风”、“陈风” 若干篇诗歌(Marcel Granet,1975:147—153)。例如“郑风·出其东门”: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缟衣綦巾,聊乐我员。”又如“溱洧”:“溱与洧,方涣涣兮,士与女,方秉蕑兮,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洧之外。洵讦且乐,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 郑国东门外的溱洧之滨,似乎正是士女云集笑语,互赠鲜花的地方。“陈风·宛丘”:“子之汤兮,宛丘之上兮,洵有情兮,而无望兮。坎其击鼓,宛丘之下。无冬无夏,值其鹭羽。坎其击缶,宛丘之道,无冬无夏,值其鹭羽。” “陈风·东门之枌”:“东门之枌,宛丘之栩,子仲之子,婆娑其下⋯⋯谷旦于逝,越以鬷迈。视尔如荍,贻我握椒。”东门宛丘,是陈国青年男女唱歌舞蹈的地方。大约到了黄昏时节,约会也就开始了,所以,“东门之杨” 有“昏以为期,明星煌煌”的句子,而“东门之池”既可沤洗纺织的原料(如麻、纻、及营),也正是与“彼美淑姬”相晤唱和的地点。

甚至王室也有他们自己的春天,春分,已在春意正盛的季节。《礼记》“月令”中的高禖,即在二月进行,王与后在南郊祭祀玄鸟,——商人的祖先神。在这一个季节,合男女,奔者不禁;甚至牛马也是在此时交配。巫祝带着面具,祛除不祥,而乡饮礼则为社区的欢宴,尊敬长者,也在此时。杨宽以为“乡”字具备了飨宴及社区的意义,隐含社群共享飨宴,甚至统治者也以乡饮礼加强贵族的从属感,而乡饮也是确认群中等级的场合(杨宽, 1975:280—309)。

《诗经》“小雅·宾之初筵”形容飨礼:“宾之初筵,左右秩秩。笾豆有楚,殽核维旅。酒既和旨,饮酒孔偕。钟鼓既设,举酬逸逸。大侯既抗, 弓矢既张,射夫既同,献尔发功,发彼有的,以祈尔爵。籥舞笙鼓,乐既和奏。烝■烈祖,以洽百礼。百礼既至,有壬有林,锡尔纯嘏,子孙其湛。其湛曰乐,各奏尔能。宾载手仇,室人入又,酌彼康爵,以奏尔时。⋯⋯既醉而出,竝受其福。醉而不出,是谓伐德。饮酒孔嘉,维其令仪。⋯⋯”此中有乐、有舞、有射、有祭祀,显然是盛大的仪礼,属于贵族的。

小规模的聚会,可能只有炮幡的菜蔬及野物,而其借酒食欢聚的精神, 则并无二致。“小雅·瓠叶”:“幡幡瓠叶,采之亨之。君子有酒,酌言尝之。有兔斯首,炮之燔之。君子有酒,酌言献之。”中国人在今天仍主要利用饮宴联欢,可谓其来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