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文化圈的扩大——北面与西面

以上所说是政治力量之所及。若以文化的影响力而言,周人的文化圈范围则又不同了。兹先讨论北方的情形。1956 至 1964 年间,在赤峰药王庙和夏家店的考古工作,逐渐理出头绪,考古学家认识了沿着后日长城线左右分布的夏家店文化,夏家店文化下层是龙山文化的变种,夏家店上层文化大致与西周相当,但与夏家店下层文化之间没有明显的继承性与连续性。前者是属于铜器时代的一种北方民族文化遗存。青铜器有铜胄、戈、短剑和圆饰牌, 铜器常在石槨墓出土。夏家店上层文化基本上是农业文化,兼营一些畜牧业和狩猎业(图 33)。文化的主人大约即是中国史书上的山戎和胡人(文物编辑委员会,1979:71—72;夏鼐,1964)。

在辽西,夏家店下层文化的下限不能晚于晚商,夏家店上层文化的上限不能早于中周晚期(喀左县文化馆,1982)。在这个过渡时期,中国的西周文化时时侵入。自 1955 年喀左马厂沟出土商周铜器窖藏以来,至今在其附近已另有十余处发现,分布遍及辽西,跨过辽河两岸。西周早期铜器主要是喀左出土的几批窖藏,时代都不晚于康王。西周在这几个地点的大族,显然都与北京附近燕国有关。器物形态以中原作风为主,又表现若干地方特点。抚顺新民一带的墓葬,也有若干铜制刀斧及车马器出土,大都是西周早期形态, 也有未见于中原的甲饰。辽宁铜器大都能与北京附近出土的西周早期铜器相比。陶器以红褐色为主,三足器甚发达,凡此都表现接受中原文化影响,但仍保持地方特点。西周晚期到春秋时期,辽宁夏家店上层文化却呈现了强烈的独特作风。青铜短剑不仅量多,而且具有当地的发展方式。一般认为这批青铜短剑遗存的族属是山戎与后世的东胡(文物编辑委员会,1979:88—92)。整体来说,辽宁的西周文化分布,大约与周初召公建立燕国有关。到西周晚期,地方特色增强,相对的,中原的影响就比较不很突出了。

(1)剑鞘(2—4)剑(5)矛(6)镐(7、8)斧(9)锄(10—13)刀

(14)戈(15、16)镞(l—13.宁城南山根 M101;14—16。赤峰夏家店 Ml2) 图 33 辽宁夏家店上层文化青铜武器与工具

图 34 北京昌平白浮村西周早期墓出土的青铜短剑(M3:22)

河北方面,夏家店上层文化分布北京一带,但燕国的中心也在这一地区。黄土坡燕国墓地出土了不少铜器,证实了燕在这一带确是中原文化的中心。昌平白浮村的三座木椁墓中出土了若干鹰首马首的青铜短剑(图 34),则又是此地中原文化受草原文化影响的证据了(文物编辑委员会,1979:4—5)。在沿着渤海的天津一带,夏家店下层文化的上面,没有突变的迹象,但也有一些西周文化陶器特征出现(文物编辑委员会,1979:23—24)。这一现象说明周人在当年燕国的地区,只移殖开拓了燕国城邑附近及东延到喀左辽河的一线。西周的政治及文化影响,大致都是点状与线状的发展,占有了以北京为中心,包括东到辽宁凌源,南到满城元氏,西到蔚县的一个地区。元氏以南邢国的邢侯,在昭王时代,还须与戎族作战(文物编辑委员会,1979: 39;李学勤等,1979)。

夏家店上层文化分布的地区,在承德、唐山、张家口等处发现数十个遗址。遗物都与中原文化的遗物不同。滦平苘子沟的土坑墓七十余座,出土的文物有千余件,死者颈下多佩有“鄂尔多斯”青铜器,有蹲踞虎形、蛙形、羊形等青铜牌饰及各种形制的青铜短剑、铜泡等,代表了草原文化的特色。夏家店文化的主人是山戎,以该文化分布的情势言,周初的山戎已控制了老哈河、大凌河、滦河、潮白河等流域,时时会威胁燕国。春秋初期,齐桓救燕救邢,对手都是山戎。足见春秋时代山戎之强大(文物编辑委员会,1979: 40)。是则在西周末年时,周人在今日河北境内,大约只剩下燕国邢国这几个孤立的据点,中原文化的影响也不能与当地的夏家店上层文化抗衡。在中原东北方的情势来说,中原文化恐怕从西周早期的开张,已变化为晚期的退缩了。

山西山地是中原直北的地区,西周文化在山西的遗存却不多。主要的只有洪洞的一批青铜器,此外则是闻喜翼城等处西周晚期的铜器,侯马有晋国

早期到晚期的都邑。凡此只在晋南,最北也不过汾水中游。反之,沿着黄河与陕北相接的保德、灵石、石楼等处,早在商代即已有不少草原文化遗存(文物编辑委员会,1979:58)。大约晋国与若干姬姓诸侯,在山西捍卫黄河北岸,也只能做到保住晋南地区,更北便是戎狄之所居了。

更往西去,在今日甘肃境内,与西周同时代的土著文化有湟水、洮河的辛店文化及洮河、陇山一带的寺洼一安国文化。两者都有长远的新石器文化传统,其主人当是羌氏(夏鼐,1961)。西周文化侵入陇右的考古学证据颇为众多,其中最重要者是陇西的西周居住遗址,及灵台与平凉两县的数十座西周墓葬。灵台遗址有不少西周青铜礼器出土,车马坑似为燎祭,然后埋入车马。出土的兵器,构造奇特,不见于别处。青铜短剑,有形状奇特的剑鞘、缕孔、饰牛、蛇和缠藤。铸虎纹的戈也为西周时代所少见。灵台墓葬的时代是西周早期及中期,即康王至穆王的时期。灵台县春秋时代的遗址,大约是秦国的墓地,排列严整,却只有玉器石器及仿铜的陶明器(文物编辑委员会, 1979:144—145;甘肃省博物馆,1976,1977)。灵台居泾水流域,应是周人可以到达的地区,西周遗址的礼器,均为常见之物。但虎纹、燎祭及纹饰奇特的剑鞘,凡此都已带异文化的色彩了。墓中出的玉石人形,一件裸身站立,发譬如盘蛇,饰虎头;另一件发上有带歧角的高冠。二者都不是周人的发式。原报告人以为奇特的兵器为了处死战俘,而玉人则是异族俘虏的形象

(甘肃省博物馆,1977:125—127)。无论如何,这些异族色彩的存在,至少说明了灵台已是周人与异族的接触点,应是周文化领域的边陲了。虎在羌人文化中占重要地位,灵台器物多虎饰,可能即因接触最多的异族是羌人之故。青铜短剑的剑身有纹饰,剑鞘三角形,有镂孔的牛蛇缠藤的纹饰,鞘背有带漆木板。西南夷的古剑也正是如此,剑身有动物或几何纹饰,鞘作三角形,一边是带漆木板。两者之间的肖似,不能谓偶然。西南夷的铜剑,大约在其发展过程中接受了羌族的影响(童恩正,1977:42—43,52—53)。灵台的铜剑也说明了曾有过同样来源的异文化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