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周的起源第一节 周人祖先
周室的祖先后稷(弃),据《史记》“周本纪”,是尧舜与夏禹的同时人物。后稷不论是一个实在的个人,抑是一个时代的象征,至少是周人自己承认的始祖。周之为周,当然也就可说与陶唐虞夏同时已在中国古代的诸种部族中出现了。由这一时代到周文王的时候,周人经历了一千二百年的迁徙。周人的足迹及其与其他部族文化之间的关系,即是本章的主题。
据《史记》记载,后稷之子不密,在夏后氏政治衰微时,去稷不务,不窋失官,奔于戎狄之间。不窋与后稷的关系,自来即为学者所怀疑;由汉以来,史家即认为太史公所记周初世系有错误(《史记会注考证》;4/4;胡承珙,1888:24/33)。大约后稷之名,原非官号,只是指周人为务稷的部族, “去稷不务”一语,本不是以夏后氏为主词,却是形容不密领导下的周人放弃了原有的农业,改采戎狄的生活方式,到了公刘的时候,“复修后稷之业, 务耕种”,则又由戎狄的生活,再变到农业生产的文化(同上),这一大段事迹,未必在两代之间发生。公刘到文王的父亲季历时,周人经历了四百年左右,如以《竹书纪年》及《后汉书》“西羌传”所载,殷王武乙与周人古公亶父同时为基点(陈梦家,1956:292),公刘至古公有十一代,与殷商世纪相比,公刘应该约略相当于商代“九世之乱”的尾声,盘庚迁殷的前夕(《史记会注考证》:3/19—25)。这时商人由频频迁都到都殷不再迁移,由王位继承的承序不定而至盘庚以后的父子相承。商人正在大变动的中间,公刘时代的周族所受殷商的压力可能比较小,也就有可以自行发展的余地了(关于殷商积年及盘庚以后的年代,参看陈梦家,1956:208—216)。
以上由文献上记载的周人祖先活动的传说,可以有三个阶段,后稷时代周人已发展农业,不密以后周人奔于戎狄,以及公刘以后又以农业为主要的生产方式。若配合考古学的资料来说,农业在中原早在七、八千年前即已发端,周人若在后稷时代始有农业,在中国的新石器文化中,应算是后起的。不窋以后又有数百年不再务农,也说明了周人的农业文化还不够稳定。不窋所“奔”的戎狄,已在农业文化圈外,由后稷开始以至古公的迁徙到岐下, 周人大约只能是徘徊于农业文化圈边缘的一个集团。追索先周文化的地望也当由此着眼。
周人起源之地,学者从古代地名着手,总是在今日陕西泾渭二水一带找寻,遂谓弃始生之地邰在武功,公刘以后立国的豳在三水,古公以后所在的岐下为岐山一带(丁山,1935;齐思和,1946)。甚至考古学家追索古迹, 也循此线索,以为周人先世迁徒范围,不过在泾渭之间兜了一个大圈子(石璋如,1952:357—376)。
与传统说法迥异,则为钱穆的周人始源于晋南的理论(钱穆,1931;反对其说者为齐思和,1946,但大体上仍与旧说相当)。钱氏之说,以为《诗经》“公刘”:“于京斯依”,“于豳斯馆”;及《史记》:庆节“国于豳”, 其京与豳在汉代的临汾,今新蜂县东北甘五里处。豳邠古今字,皆得名于汾水。汾水为一条古水,古公得名由此水。《水经注》“汾水注”,汾阴有稷山,山上有稷祠,山下有稷亭,当与后稷有关。又据《水经注》涑水经,闻喜附近有周阳故城,汾口西岸,则有韩城之周原堡。万泉县内井泉百余,正
合《诗》“公刘”:“逝彼百泉”的景观,周之得名,也在此区。古公直父受薰育戎狄之逼,止于岐下,所逾即是韩城西北的吕梁山,钱氏遂以为公刘旧居在晋南,当黄河之东,汾水之南,盐池西北的谏水流域。按地名随着人群迁移而搬家,历史上随处有之。周人在陕西住久了,其地名已深入人心, 后人遂以为周人自古以来即居住在这些地方。如以钱氏之说,则周与豳都可能是古公由山西带来陕西地名,周人的祖先未必局促于泾渭之间。钱氏的理论虽有待证实,事实上也有相当的说服性,至少已是重要的一说(陈梦家, 1956:292;Kwang-chih Chang,1980:249—2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