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在的基本状态:“虑”、“畏”、“死”

海德格尔认为,“此在”总是以“领悟”(理解)的方式而存在,这种领悟或理解本质上就是对存在意义的自我意识。但这种自我意识并不是理性的反思,而是人的内在的心理体验。他把这种内在体验又称之为“心境”(一译“情绪”),正是这种“心境”向人展示着世界、人自身及其所处的境况, 亦即基本存在状态。在他看来,这种基本存在状态体现在三种“心境”或“情绪”之中,即“虑”(Sorge)、“畏”(Angst)和“死”(Tod)。

所谓“虑”(一译“烦”),是指个人在与周围世界发生关系时,担心自己的生存受到威胁,自己的安全失去保障,自己的发展受到阻碍而产生的一种忧心忡忡的心理状态,它是一种感到自己的生存无庇护的体验。“虑” 的基本含义是焦虑,它规定了人是一种“为已而存在”的在者,说明人在存在中反思、领悟着自己和自己的生存。“虑”可以分解为三种性质:“被抛入”、“沉沦”和“筹划”。

“初抛入”(Geworfenheit)意味着人来到这个世界上时已被投入某种生存境况之中,在他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时,他已被置入有限的、黑暗的生与死的两极之间的、无法改变的处境,已被历史、语言、周围世界和自身境况所规定,只能接受它们而无任何选择的自由。“沉沦”(Verfallen)是说, 由于人不可避免地要与“他人共在”,即生活在社会之中,不可能独立自主地存在,于是把自己的生存消融在这种共在之中。他无法实现自己的真实存

① 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图宾根 1958 年,第 379 页。

在,即“本真的存在”,而被“他人”即社会所制约,所规定。“沉沦”即人的存在方式的社会规定性。“筹划(En-twurf)是指人只能根据种种可能性来领悟自己的存在意义,并在此范围中生存与活动。“筹划”的核心是领会或理解,只有在此基础上,人才能把握自己存在的可能性,并适应此在。被抛、沉沦、筹划暗示此在的三种时间性:被抛入涉及的是过去,即先于自己的存在;沉沦关联的是现在,即自我此时此刻的存在;筹划针对的是未来, 即可能发生的存在。

“畏”作为此在的另一种基本状态,指的是孤立的个人面对一个冷漠敌对的世界以及在被遗弃的体验中产生的一种无名的恐慌情绪。海德格尔特别指出,畏乃是本体论的,它不指向任何确定的对象,而是对不确定的,无法逃避的“存在着”这一事实本身的恐惧。“畏之所畏者不是任何世内存在者”, “畏之所畏者就是在世本身”①因此,畏使人领悟到自身的存在,把自己从他人以及周围世界中突出出来。在海德格尔看来,只有畏才能把人从此在的沉沦中拉回来,并通过一种总体的震惊使人作为“孤独的自我”显现出来。“畏使此在个别化为其最本已的在世之在,这种最本已的在世之在领会着身身, 从本质上向各种可能性筹划自身。”②“畏”使自己所熟悉的世界整个地沉入绝对的无意义之中,它揭露出人对自己的存在被肢解的恐惧,表明人的整个存在连同他与世界的全部关系都变成可疑的,人所拥有的只是一个孤立无援的绝望的自我。因此,畏公开了此在的本质,把此在抛回到此在为之而畏者那里,即抛回到此在的本真可能性那里。

此在的第三种基本状态“死”指的是,人面临自己的存在遭到剥夺,即面临死亡所产生的一种情绪。在海德格尔那里,死被用来规定此在的有限性; 死亡进入存在并存在于此在之中,此在的终点便是死亡。但是,作为一种界限的死亡又始终贯穿于此在之中,因为此在者对死亡是熟悉的,死亡意识对于此在着的人来说是本质性的,没有任何此在者能逃脱死亡,因此人经常无意识地、本能地探讨着死亡。海德格尔把此在称为“走向死亡的存在”,因为死亡是人的存在最固有的可能性,它决不能被取代。但死亡又是非关系性的,因为它取消了对世界的全部关系,并把此在抛回到它的孤独之中;此外, 死亡虽是确定无疑的,但它事实上的降临又是不确定的。海德格尔相信,正是死亡以及对死亡的意识使生命获得了另一种性质,因为,没有死亡也就没有人的本已存在,本已存在仅仅在于对确定无疑然而又是不确定的死亡的等待与忍耐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