阐释的循环

阐释的循环是阐释学的基本概念之一,也是这门学科探讨的核心问题之一。施莱尔马赫和狄尔泰等古典阐释学家由于追求一种“客观主义”的理解和解释,无法突破阐释的循环的封闭园圈,因而陷入了无法解决的矛盾和巨大的困惑。海德格尔虽然试图打破阐释的“恶循环”,从而摆脱此在的前理解结构的内在性束缚,但他并未解决阐释学这一中心难题,因此在后期抛弃了阐释的循环,甚至离开了阐释学,不再注重以在的结构和状态的分析,而直接从语言的原始生动性入手,竭力想找出一条通达“存在之真”的途径, 转向了存在与思的诗化之境。迦达默尔对此评论道:“海德格尔后来又完全抛弃了阐释学的概念,因为他看到这个概念不能使他走出先验思辩限定的范围。这样,他的哲学本来试图通过他所谓的转向来回避先验的概念,便越来越陷入表达方面的困难,以致众多读者认为他的哲学中诗意多于哲理。我认为这是一个错误。于是,我的一个想法就是开辟可以介绍海德格尔关于存在

——不是当下的存在——的说法的道路。这使我深究传统阐释学的历史,并

在我的批判中努力突出所隐含的创新因素。”①

正如迦达默尔所指出的那样,后期海德格尔的哲学非但 未展示出阐释学的光辉前景,相反却暴露了这一理论的危机,即它所要解释的恰恰是无法解释的超验之物,因为此在的释义结构整个地局限于时间性之中,理解的循环中的“前理解”仍然是此在摆脱不了的先验图式。以迦达默尔之见,海德格尔在理解的循环这一难题面前依靠语言的诗意化本质和无意识原生性向存在本身趋近,并不能提供富有说服力的解决办法,因为,存在之真的不可描述性造成了存在和理解的悖论。对此,迦达默尔陷入了痛苦的反思。他不愿追随海德格尔后期从此在的时间性转向空间性,从世界转向大地的神秘的自然主义,而想继续沿着历史的现实道路把哲学阐释学贯彻到底,即贯彻到人类的整体经验中去。他写道:“我同样理解,人们以为我对阐释的循环的依恋可以识别这种‘内在性’,而事实上,要打破这一循环在我看来是一项无法实现的要求,我甚至可以说在我看来完全是违背意义本身。因为这种内在性只不过是对理解为何物的一种描述。”②

迦达默尔的确作了打破这种“内在性”的努力。在他看来,所谓解释的循环,其实是转向“此在”,即“在世之在”自身的结构,即转向主客体分裂的扬弃。阐释的循环所具有的本体论意义,表明了前见、前有、前役和前判断在一切理解中所起的作用,指明了我们在世的基本结构。人本质上是由阐释的理解构成,并是从事阐释的理解的存在者,因此,事物本身的意义只有通过闸释的循环,即一个预设了使我们能理解的前结构的循环才能被我们把握。迦达默尔强调,正因为阐释者具有主观性这一理解不可或缺的“前结构”,阐释活动所产生的意义就不会是纯然客观的,而是生成了带有主体的成见的新的意义。理解是人的存在的本体活动,理解始终包含着成见,理解过程决不会最终完成,而始终是开放的,有所期待,有所创新的。“理解即传统的运动与阐释者的运动之间的一种游戏。”这就是阐释的循环的本体论意义之所在。

迦达默尔指出,阐释学经验具有一种“对话”模式,理解就是这一对话发生的事件。对话使问题得以揭示的和开,使新的理解成为可能。此外,理解还具有一种“问与答”的逻辑模式。他写道:“传统不仅仅是我们学习认识和体验把握的过程,它是一种语言,像一个‘你’一样表达自己。这个‘你’ 不是一个客体,而是处于同我们的关系之中”。①文本是一个“准主体”,只有破除了那种僵死的主客体之间的认识关系,代之以“我”与“你”(主体间的)之间的平等对话关系和问与答的关系,我们才能倾听文本向我们所诉说的东西。这样,文本好似向理解者提出一个又一个问题,而为了理解和回答文本提出的问题,理解者又必须提出业已回答了的那些问题。通过这种相互问答过程,理解者才能不断超越自己原有的视野。迦达默尔说:“理解一个问题意味着问这个问题,理解一个观点就是把它理解为对一个问题的答案。”毫无疑问,在问与答的对话过程中,文本向理解者敞开,向我们言说, 而理解为了理解他人和自己,又必须使文本言说,问题问得越多,文本的言说便越丰富。一个答案意味着又一个问题的产生,文本在这种问与答的无限

① 迦达默尔《阐释学的挑战》,载《哲学译丛》1987 年,第 3 期,第 21 页。

② 迦达默尔《阐释学的挑战》,同上第 18 页。

① 迦达默尔《真理与方法》,第 321 页。

延续中展现其无限多的可能性,而理解者的视野也不断地扩展和被超越。理解和解释正是以这种方式不断突破阐释的循环的封闭的园圈,不断扩展和丰富的。

迦达默尔对“阐释的循环”的这一新的解释把阐释学的理论大大向前推进了一步,解决了使古典阐释学家感到困惑不解的,海德格尔试图解决而又未能解决的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