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历史考证释疑

通过上面的分析,考证方法在历史研究中的重要性是非常清楚的。建国以来,我们的历史研究有一种倾向,就是对我们自己的优良的史学遗产,包括考证方法在内,弃置不顾,这样就无法做到把马克思主义理论与历史的真实相结合,因而找出历史发展的规律性的东西。现在这个倾向更加厉害,强调新理论,反对考证,尤其是否定乾嘉学派之风又刮起来了,对这个问题应当怎样看呢?下面谈谈我们一些不成熟的看法:

一,所谓理论,据说就是三论——信息论、系统论、控制论,说它是现代自然科学的革命所产生的新理论,它将对历史研究发生巨大影响。就是说, 用这种理论研究历史将使历史科学产生巨大的飞跃。如果真能这样,当然会受到广大历史工作者的欢迎。不过截到目前为止,我们看到这方面的文章还不多,至于如何把这种理论应用到历史工作上,文章更少。我们觉得,在这个问题上空谈理论不能解决问题,希望有人为大家作些示范,使我们对这个问题能有更深入的了解。

二,这种理论和马克思主义的历史科学的关系是怎样的呢?有的文章说“旧有体系”已经产生“危机”,就是说,它的理论往往与事实相反,产生所谓“反常”现象,“反常”现象越来越多,就会形成“危机”,因此必然要有新的理论排除这种“反常”现象,在理论上有新的创造。那么这新理论是不是要取“旧体系”而代之呢?这是一个根本问题,我们现在还弄不清楚。上文已经谈过,马克思主义是一门科学,是随着时代的前进而不断丰富自己、发展自己的。它的基本理论,即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原理, 并没有因为个别论点的不适应而动摇或过时,这是我们深信不疑的。

三,是不是讲理论就必须反对考证呢?是一般地反对考证,还是只反对乾嘉学派?我们以为研究历史必须结合实际,而历史实际必须是真实的,因此任何理论都不能排除历史考证。乾嘉学派固然讲考证,但考证不等于乾嘉学派,二者是不同的两个概念。如果说一般地反对考证,那我们必将倒退到建国以来走过的老路上去,肯定不会有出路。如果说只反乾嘉学派,那等于无的放矢。因为今天恐怕不会有历史工作者重走乾嘉学派的老路,那也是倒退。因为乾嘉学派有一个特点,就是迷信汉儒,对宋儒则一概排斥,所以又称为汉学。但是搞考证并不一定要搞汉学,例如乾嘉时期考证古史最有成绩的学者崔述,就是推崇朱熹的,他在《洪范补说》中说:“今世之士,醇谨者多恪遵宋儒,高明者多推汉儒以与宋儒角,此不过因幼时读宋儒注日久, 故厌常喜新耳。其实宋儒之说多不始于宋儒,宋儒果非,汉儒安得尽是。理但论是非耳,不必胸中存汉宋之见也。”(《丰镐考信别录》卷三)他的名著《考信录》的确做到不存汉宋之见,凡是错的,一概否认,丝毫没有佞汉的气味。

四,有人反对烦琐考证,这是对的,但是考证不一定就烦琐。陈垣先生以考证闻名,他就反对搞烦琐考证。而且,烦琐不烦琐因时而异、因人而异。陈先生的著作中有不少考证文章,在外行人看来象是烦琐,在内行人看来就不是烦琐。因为有些史事不弄清楚,就无法作进一步的研究,所以不能看到考证多一些就是烦琐考证。乾嘉诸大家的考证文章,也不都是烦琐考证,要作具体分析。我们应当实事求是地肯定他们在学术史上应有的地位,尊重和吸收他们在考据学方面的成就。

应当指出,今天我们研究历史,只有前进,不能后退。我们的史学工作者和教师多少都受过马克思主义的洗礼,不可能再走乾嘉学派的老路。过去我们受极左思潮的影响,把许多优秀的遗产都丢掉了,因而不愿意或不屑于去做艰苦的考证工作,只凭一些理论教条,写些华而不实的文章,搞以论代史。结果如何呢?养成了束书不观,专搞假、大、空的坏风气,什么问题也不能解决,这种做法本身就是违背马克思主义的。毛泽东曾经说过,在调查研究过程中,一定要详细占有材料,作“去粗取精、去伪存真”的工作。一个历史工作者如果不搞考证,连所用史料的真伪都不如道,怎么能去伪存真呢?“文革”中,“四人帮”伪造儒法斗争史,风靡全国,回顾这段历史, 真令人痛心。今天有人又来提倡专搞所谓的理论,我很担心会重蹈覆辙。语云:“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愿我们的史学工作者三复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