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再上一回主席台

正处级调研员詹文茨年龄已届60周岁,按照我国目前实行的干部离退休制度,该办理退休手续了。

在办手续之前,组织部张副部长找他谈了一次话。谈话即将结束的时候,问到老詹有些什么困难?对组织上有些什么要求?老詹谦恭地两手一摊,说:“这些年来,组织上对我的照顾够多的了,什么困难都没有了。不过我有一个要求,在正式退下来之前,让我再上一回主席台。”

这个要求使张副部长感到非常意外,一时间不知该怎样答复他。

老詹在退居二线之前,是一位分管公交线的副县长。那时候,从挂在县政府小车班办公室里的“出车安排”黑板上,就可知詹副县长会议之多——差不多是天天都有,有时甚至是一天两三个会——县一级的公交会议,镇一级公交线的会议,甚至重点厂企的群英会、表彰会、职代会……那时的风气就是这样,大大小小的会议,都必须将本战线(甚至是县)的最高领导人请到会,才能说明“上头”对这次会议的重视。

会议,会议……几乎没有一次会议不是詹副县长坐主席台的。有的时候,早上詹副县长公文包一夹,保温杯一端(他随身带着一只妻子用尼龙丝织了网套的保温杯),不用到办公室,直接到车库上了那部通常安排他坐的面包车上,然后问司机:“今天开的是什么会?”司机按照“出车安排”黑板上写明的时间、地点,就会分毫不差地将詹副县长送到会场去。

詹副县长一语双关地称这样的日子为“台上生涯”。他坐在主席台上,不停地吸烟,服务员定时或不定时地为他的保温杯续上茶水。他讲话的时间毕竟只占整个会议时间的小部分,档次稍高的会议,是由会议主办单位提供讲话稿的,他只需要照着讲话稿念一遍。有时时间太紧迫,来不及事先将讲话稿送他审定,就直接将《詹副县长在XX会议上的讲话》文稿放在主席台前排中间的位置上,他就座以后即可见到;较低档次的会议,是没有事先安排讲话稿的。用詹副县长自己的话说:“我这人不用讲话稿,讲上三四个钟头不成问题。”由于会议是分“线”开的,听他讲话的人一般都很少重复,因此也没谁反映他在不同会议上讲话的内容基本雷同。

严格地说,主席台也就是詹副县长的“流动办公桌”。因为在他讲话以外的时间,他可以干许多事情——阅读必须由他圈阅的文件,审批一些下面送来的报告,甚至他还利用这个“空档”写过私人信件——他在信的末尾写道:“繁忙的工作,一个接一个的会议,致使复信的事一拖数月。没办法,这封复信还是在会议进行中草草写就的。”

不过,詹副县长凭良心说,会议虽多,工作虽忙,但他并不感到有多大的压力——那时是计划经济,一切都按照“上头”的安排去做。有时下属在言谈当中夸奖詹副县长领导有方、工作能力强,他就万分谦虚地说:“这种话千万不要说。其实,我这工作,只要读得懂一份文件的人都能干好!”

那一回,他儿子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要求他找找关系开个后门弄个学位。原则性挺强的詹副县长不但没有满足儿子的要求,反而教训了他一顿,说:“榜上无名,脚下有路。有的时候书读得越多越蠢。你看我,因为当初家贫,只读了个高小,就告别校园出外讨生活,不也一样抓起了全县公交线的工作?有本事你自己考上去,不论读到哪一级学校我都供你;考不上嘛,走后门的事我们不能干。”他许多时候说话都说“我们”,但谁也弄不明白他说的“我们”除他以外还包括谁。

直到八十年代中期的那次调整领导班子,他由副县长级“上调”半级,退下来当了巡视员。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有上过主席台。

真奇怪,过去几乎天天上主席台,仿佛是云里雾里昏乎乎地就过来了,他从来没有留意过坐主席台的滋味。在后来这些日子里,每逢有必要出席的会议,他坐在听众席上,望着主席台上的人,他百感交集,思绪万千。他心里明白,当今是实行市场经济的信息时代,这主席台真是不好坐了。

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提出再上一回主席台的要求。

张副部长听完了老詹的陈述,站起来,握着他的手说:“你放心,我一定将你的这个要求原原本本地向领导反映。一有结果,我会马上用电话通知你的。”

(原载《佛山日报》1996年1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