谅你挣不到一元钱
暑假过后,锋就要升大二了。他读书的大学距家800多公里,只有假期才能回家。
锋的样子长得很像爸:高高瘦瘦,头发浓而黑。唯一不同的是,锋的双眸是炯炯有神的,老爸的眼神很有点岁月留痕。
锋的爸是一家国有事业单位的小头目,每月拿着不低的工资;母亲在一家效益不佳的企业打工。总的来说,家景算是温饱有余。
从读中学时起,爸就爱给锋讲小时候的贫穷,讲知青岁月的艰辛。开始,锋像听故事一样感到新奇,但同时也感到有点不可思议。他寻思,那都是经过夸张了的,是父亲为了培养自己节俭习惯的说教。
锋嘴里不说,心里却反感:现在都什么时代了?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老爸这人说老不老,但脑筋早已陈腐僵化得不行!
这次暑假回家,锋决定“敲”老爸一笔,然后和女朋友去江西庐山度假,避避暑。当然,口里说的是和同学相约做一次“红色之旅”,“重温激情岁月”。
老爸没说给,也没说不给,又“咒”起了说教法宝。锋不耐烦了,脱口而出道:“你不嫌烦,我还嫌烦。干脆点,给还是不给?”
老爸也来气了,但没表现出来,说:“你长这么大,还没有体会到挣钱的辛苦。这样吧,如果你不凭借自身以外任何手段能赚到一块钱,那么你提出的这笔费用我给。”
锋负气地说:“老爸你说话可得算数!”
与其说是为了得到一笔钱,不如说是为赌一口气。锋真的两手空空地出门了。
他先是想到帮人擦鞋。可是一无工具二无鞋油,不成。他想到帮小饭店送外卖快餐,可一连问了好几家,几乎家家都说现时人手够了,暂不增人。只有一家店主反复审视锋,说,是需要一名送外卖快餐的人,但需要有劳务市场介绍函件,起码要有本地户口的身份证。可是锋没能提供(锋的户口已迁往学校)。
锋忽然想起,自己的歌喉还可以,倒不如到中档饭店去卖唱,也许能弄到点钱。于是他挨个进入小单间,问:“先生、小姐,需要听歌吗?”
几乎每一个单间的人都投来不耐烦的甚至是鄙弃的目光,大概他的出现打扰了人家的聚会,扫了别人的雅兴。有些不客气的,甚至挥着手“去去去!”地驱赶他。有一回,一个老板模样的食客对服务员说:“怎么搞的,你们饭店竟允许这种卖唱的进来。吵死人!”于是服务员马上对锋说:“请你不要打扰客人。要不让老板知道,我会被炒鱿鱼的!”
但锋不死心,他又进了另一家小饭店,敲开了一个小单间的门,他畏畏缩缩地重复当天重复了许多遍的那句话。没想到,意外发生了。一个干瘦干瘦的男人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元钱,扔在地上,说:“年纪轻轻、有手有脚的,出来讨钱,讨厌!滚吧!”
这时候,如果锋弯腰捡起这张皱皱巴巴的纸币,他算是赢了。但不知为什么,人固有的一点尊严,突然将他击得晃了一下。他稳住自己,没有弯腰捡钱,轻轻地拉开小单间的门,含泪离开了饭店。
他重新走在大街上的时候,他感觉并没人注意他,他和所有来来往往的人一样,都是平等的,他感到自己在这世上其实不比别人卑贱。
起码在这一瞬间,他心悦诚服地愿意放弃原先正在争取的与女友上庐山度假的享受。
得到别人平等的看待,这种感觉已经很幸福。
(原载《微型小说选刊》2006年第8期,获评2006年度全国小小说评奖百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