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中最有意义的事情

大学毕业后,我被分配到云南边疆从事森林勘察工作,一年中有多半时间在林区山野跋山涉水。

那一年冬季,我去了一个叫桥头堡的地方。像其他许多集镇一样,那里供销社、农机厂、农资公司、邮电所、卫生所、信用社、粮站、旅馆、学校……大概每样就只一间,沿着既是公路又是马路的泥泞大街一字排开。那一晚,我就住在旅馆里。那时候,云南的大小旅馆,都只有大集体房间,绝无双人房。若是夫妻投宿,那么男归男住,女归女住,绝不含糊。

日暮时分,我一个人靠在男宿舍的床头上,百无聊赖想心事。忽听得外头住宿登记处那边传来了吵闹声,且越吵越烈。我忙披衣走出去看个究竟。

原来是一位军人和那位负责登记住宿的女人在争吵。那军人从很远的地方归来,只有一个星期的假期,和到镇上来接他的妻子会上了。开初,军人心平气和地想说服登记员,给他和妻子开一个单间。他将所有的证件包括结婚证都掏出来了。可是那登记员说,我并不怀疑你们不是夫妻,但按规定不能开单间,这是制度。争吵由此而起。

争吵无果。军人提出要见供销社(旅社的上级主管部门)主任。一位旅社的员工很不情愿地被指派去找。

大约过了半个钟点,主任来了。大概在路上时,去寻他的员工已将事情原委说了。主任显得很沉着很老练的样子,他没再强调即使是夫妻也不准开单间的话,他只是很厚道地说:“没办法。旅社就这么一间男宿舍一间女宿舍。再忍耐一个晚上吧。明天你们不就可以转车到家了吗?”

这时,一向脑筋并不灵活的我突然生出了一个主意。我大声对在场的所有男住客说:“这样,算我求各位了,大家都暂时离开宿舍,9点之前不要回来,让出个地方来,让人家大老远回来的人同妻子说句贴心话。”

“要得,这主意要得!”一个四川口音的人大声响应。大伙立马回宿舍拿件御寒的衣物,知趣地走出旅社。临出门,我回头一瞥,见军人和他的妻子眼圈都红红的,一种万分感激的样子。

入夜,边远小镇的街上漆黑且寒冷,所有店铺都老早就关门了,偶有夜行的货车喘息着开过。我们十来个男住客连个“猫”身的地方都难寻,只好躲在一个墙脚避风处,缩着脖子抽起烟。谁都没有说话,但每个人都似乎因为做了一件成人之美的好事,显得谅解而宽容。

唉,转眼间三十年了。要说我这一辈子做过什么有意义的事情,就这一件罢了。

(原载2001年5月《微型文学》,后收入河南文艺出版社《当代小小说名家珍藏》(中卷),杨晓敏、郭昕主编,2002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