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狗会友

玉桂原是老企业电子厂的职工，45岁，在企业转制中被“优化”出来，下岗了，一次性拿到了1万多元的补偿金。

玉桂的丈夫友金在玉桂下岗前就已下岗，如今在一处工地守更，收入仅够他自己开销；儿子读大学一年级，正是需要钱支撑的时候，每学年几千块钱学费不说，每月还得四五百元伙食和零用。对于这样一个家庭来说，负担着实不轻。一定得重新找份工作，玉桂这样对自己说。

45岁，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一不会电脑，二不会英语，三不会驾驶，文化程度只有初中，现如今这种情况往往被说成是新时代的文盲。如果要找一份流水线工作，按“本地优先”的就业政策，应该是没问题。但对于玉桂来说，眼慢、手慢，挣不到钱事小，妨碍其他工序事大。

只能找些别的力所能及的工种。

邻居和以前的同事好友都说，如今办事得有“社会关系”。这可就难了。在玉桂五亲六戚中，别说当官的，就连“公家人”都没一个。玉桂两夫妻，每天都是家庭、工厂、菜场三点成一线，与“上层”没有任何交往。用友金的话说，全市大小官员我都认识，却没一个认识我的。

有一天，玉桂逛了几处职介所，没找到适合自己的工种。日已西斜，她走到一处街心公园，感到又累又乏，便在石凳上坐下歇气。

这时她看见树荫草坡上有个穿戴不俗的少妇，牵着一只毛茸茸的小狗。那只小狗很调皮，到处走，到处嗅，弄得牵它的少妇只好跟着小跑，鼻尖渗出了汗。小狗来到玉桂跟前，用脚爪抓了抓玉桂的鞋子。玉桂本想讨好地和少妇说句话，但话未出口，少妇就对狗说：“啧啧，脏，快走……”说着便将狗牵跑了。

玉桂讨了个没趣。不过类似的事遇多了，她也不当回事。她仍然坐在那里歇气。这时她看见公园那头一个中年妇女也牵着一条狗。两只狗遇到一起，便亲热起来，玉桂突然想，只要自己也牵一只狗，便很有可能搭拉上许多社会关系！

第二天她起了个大早，去逛宠物市场。一辈子与宠物无缘的她有生以来未涉足这样的场所，这里的宠物真是无所不有：狗、小猪、鸟雀、金鱼、乌龟、小白鼠、各类昆虫……以及配套为宠物服务的各类用品一应俱全。

玉桂的目光只注意狗类。价钱从二三十元一只的土狗崽，到七八千元一只的“杂种狗”都有，贵的纯种洋狗竟高达两三万元。玉桂虽没多少文化，但也懂得“人仗狗贵”的道理。倘若你牵着一条几十元的土狗出去，人家牵洋狗的肯与你搭话么？

几经讨价还价，还请“狗托儿”做过鉴定，玉桂咬咬牙，终于以8000元的代价买下一只据说是第二代的洋种狗。

当玉桂用笼子将“二洋狗”拎回家，友金问明是花了8000元买来的时，差点没气晕过去。友金用手试了一下玉桂的额头，说：“你今天没发烧呵！”

“贫贱夫妻百事哀”。玉桂已经习惯了丈夫的冷嘲热讽，不理他，只乐滋滋地给“二洋狗”喂刚买的“狗粮”。可能“二洋狗”还饱，嗅了嗅，不吃。

太阳偏西时，玉桂换了身得体的衣服，牵着“二洋狗”出去遛，看能否遇上“贵人”。“有狗的日子真好！”她感到自己因有了狗而突然间拥有了身份和地位。

不多一会儿，昨天见到的那位中年妇人牵着狗又出现了。玉桂立即牵着狗迎上去，两只狗很快亲热上了。玉桂和那妇人很自然地搭讪起来，从狗的种族、纯度、毛色、价钱直侃到吃什么牌子的“狗粮”，一下子比相处了十年八载的邻居还要捻熟。

几天后，玉桂了解到这妇人竟是本地XX长的夫人。“真是凭狗遇贵人啊！”玉桂在心里这样高呼了一句。玉桂在说了许多奉承话后，终于对XX长夫人说出了请她给介绍一份工作的请求。

只见XX长夫人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收敛起来，说：“我老公是个非常讲原则的人。他回到家绝口不谈公事，也最讨厌‘夫人参政’那一套。”

俗话说好事多磨。找工作那么大的事不会一开口就办得成的，这道理玉桂懂。好不容易攀上XX长夫人这棵大树，即使什么事都没办成，也是她这一辈子的造化。

玉桂依然每天牵着狗去会XX长夫人，依然说好听的话，包括不断赞美夫人的狗。玉桂发现，夫人最中意的还是别人赞美她的狗。

许多日子过去了，玉桂和XX长夫人竟成了知交。这天，出门时天还好好的，没成想在公园里转了一圈竟下起雨来，她们便将狗牵到凉亭里避雨。

夫人对玉桂说：“其实，我和你一样，也下岗了。”见玉桂一脸惊诧，夫人连忙补充说：“只不过，我是感情下岗。”

玉桂疑惑地摇摇头，表示还是不懂。夫人长长地叹了口气说：“许多时候，我丈夫连家都不回。我一直维护着这段‘死亡婚姻’，一是感到自己一把年纪了，没个归宿，里外招人闲话；二来也为他着想，如今虽说离婚是很平常的事，但毕竟对于有地位的他来说，会带来不良影响。”夫人还说，在她极度失意和孤独时，甚至想到过自杀，是这只宠物狗给了她感情陪护，狗的忠贞确实胜过了人。

回家路上，玉桂自个儿苦笑着摇了摇头，想，难怪人们都说，人不论贫富总会为一些事犯愁。我一家子为三顿温饱犯愁，而她却为丈夫的情感出轨犯愁。

（入选西安出版社《精品小小说》，邢可主编，2003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