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寂寞男人心

省林业系统英模表彰会期间,省厅宣传处领导安排我去采访一位叫禹常的模范护林员。

我在会议间隙找到了老禹。他是一位40开外的汉子,身材偏瘦小,脸上染着山野的风霜,头发旺得像一蓬山草,肯定不是正规理发师给剪的发,给我的第一印象,他是一位极少进城的山野汉子。

据老禹介绍,他一个人守护着几十平方公里的林区,长年食宿都在山上,连续20年没有发生过山火和毁林事件。

像老禹这样的人,以往我接触过一些,他们工作的特点,是远离人群聚居之地,孤独,多见树木少见人。这样的环境往往让人养成木讷、寡言少语的性格。老禹也一样,20年风霜雨雪的砥砺,无数次将山火扑灭在萌芽状态,与破坏山林者的殊死搏斗……他几句话就讲完了。

没办法,他有些生活细节我只好通过想象去完成,或将别的护林员的事迹移花接木到他身上。比如我知道别的护林员都是无法收看电视,仅凭一部小收音机保持对外界的认知;夜间也得守在高高的瞭望台上;逢到雨天才能下山挑粮食副食……采访很快就结束了。在他站起身准备离开的瞬间,我突然想了解一下他的家庭生活。

我问他:“孩子多大啦,是男孩还是女孩?”

他好像没料到我会提出这样的问题,迟疑了一下,脸上出现了笑意,说:“噢,是个赔本货,长得像她娘,读初二哩!”看得出,他极疼爱这孩子。

我又问:“孩子他妈在老家务农?或是干什么别的工作?常来探望你吗?”

他脸上的笑意更浓了,说:“在老家侍弄庄稼。农闲时节就上山来住些日子。”

“有家人的照片吗?”我希望对他家属的印象更直观一些。

他粗糙的大手在衣服的几个口袋摸索了一下,歉意地说,这次进城走得仓促,忘带啦。他补充:“孩子他妈长得可好,是四乡八里有名的一枝花。”

我想象着他夫妻甜蜜的小日子,说了一句文绉绉的话:“这叫福有攸归啦!”

……

几天后,我的采访稿交了上去,但很快被退了回来。宣传处领导说,稿子写得干巴巴的,缺乏现场感。你尽快安排时间到老禹那里,住个一两天,亲身感受一下他的工作和生活,回来再动笔修改稿子。

当天下午我就搭公交车出发了。我先到镇林业站,会同站里一名打杂的小青年小石带着上山。

一路上,我和小石谈起了老禹的情况。令我感到万分惊讶的是,原来老禹从来就没有结过婚。小石说,老禹的亲属给他介绍过几个对象,站里也从中牵过线,可都没有成功。原因是老禹的工作性质,长年顾不了家,加上收入又不高。条件很一般的女人都不愿意嫁这样的人。

走了约摸3个钟头的山路,我们到达了老禹平时居住的护林员窝棚。门是虚扣着。小石建议进去看看,喝口水。

窝棚里潮气很重,有一股淡淡的霉味,表明不常有人居住。事实上,老禹多数时候都蹲守在瞭望台上。

更令我吃惊的是,窝棚的几面板壁上,乃至蚊帐里,都张贴着许多美女图画,有些是过时年历上的美女画,有些是杂志的封面照片,还有一些古代仕女图之类的。

一时间,我感到了老禹这个人物更有个性、更动人、更有人情味。他为了工作,40多岁了,却找不到“另一半”,但也许因此更煽起他对异性的倾慕,对美的向往。

至于她说的妻子和女儿,我不认为他那是说谎。我相信,在他坦荡荡的心目中,这样甜蜜美好的图景,已不知构想过多少遍了。

男人需要解读:

编辑何百源的《最是寂寞男人心》时,我想起了托德·菲利普斯导演的影片《宿醉》。前者有广袤美丽的森林,后者有拉斯维加斯迷人的夜景;前者有古代仕女图,后者有身材窈窕的姑娘们。然而,这两件风格迥异的作品中,相同的是男人对美好爱情的无限向往。

正是这无限的向往,安全守护森林20年的单身的老禹才会说“孩子他妈长得可好,是四乡八里有名的一枝花”,才会在窝棚内贴满美女的图片。

可见,男人终究是人,不管外表多么坚强、刚毅,他们的内心依然柔软,依然需要爱情,在梦想和现实的博弈中,需要心灵的安慰去化解无奈和惆怅。

事实上,对爱情的渴望是每一个生理和心理都正常的人的反应。科学研究发现,恋爱激活了人类大脑奖赏系统与动机、兴奋和注意力相关的其他区域。爱因斯坦医学院的神经学教授露西·布朗曾经做过试验,刚刚坠入爱河的人和正在注射可卡因的吸毒者,他们被激活的身体区域是一样的,这是个“兴奋点”。

当然,男人的心也是寂寞的,尤其是在每一次拼搏、付出的时候,因为男人不得不以包容的心态承受全部的重负。从出生起,男人就背负“家族兴衰”的重任,青年时代须“志在四方”,中年时代须“养家糊口”,年老了,还得“老骥伏枥”。就老禹而言,20年的风霜,20年的孤寂,20年来,即便是想和心中的“她”分享快乐、诉说衷肠,也只能是坐在“潮气很重,有一股淡淡霉味”的窝棚里,用“粗糙的大手在衣服口袋里摸索”。

男人是什么?把“男”字拆开,上“田”下“力”,就是在田里劳作、出苦力的人。那么,像老禹这样的护林员呢?他们天作棚,地作床,鸟木为伴,常年钻山林,睡土沟。走远了,走累了,就在林中土沟里打个盹。走饿了,走渴了,就在林中摘些野果充饥,喝点山泉解渴。常年行走在深山老林,迷路了,还要爬上树去辨别方向。记得1951年3月,新中国第一任林业部部长梁希在《新中国的林业》一文中,对林业工作者提出了殷切的期望:“无山不绿,有水皆清,四时花香,万壑鸟鸣,替河山装成锦绣,把国土绘成丹青,新中国的林人,同时是新中国的艺人。”

当然,社会对男人的要求同样很高,要求男人是豪放的、幽默的、能言善辩的、负责任的……男人真难,男人需要解读。

(原载《中国绿色时报》副刊,2010年8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