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女
闵丽和刘凡是省城来的女知青,在珠水河畔的牛畔沙村落户。
闵丽面容姣好,1.62米的身高,留一对长辫子,苗条的身材,发育得很好,那显然是经过刻意束缚的胸脯,透发出一种青春的萌动;丰满的臀部令她的背影婀娜而秀美。着实使老实巴交的村民们看得眼都直了。“啧啧,省城来的大姑娘,就是不同呵!”村民们盯着闵丽的倩影说。而刘凡就显得差些,稍矮的个子,偏胖,留着当时很流行的齐耳短发。
牛畔沙村当时的生产队长叫齐革,他在中学读到初二,因屡犯校规被迫退回乡里务农,是个游手好闲、犯有劣迹的农村青年。“文革”开始不久,他纠集了一伙人,夺了原来老队长的权,成了生产队长(那时称革命领导小组长)。
齐革整人很有一套。他看谁不顺眼或谁对他有微辞,他便会安排谁去做又苦又累工分又少的工种,还美其名曰让你在劳动中脱胎换骨。
闵丽第一天来报到时,齐革就看花了眼睛。他揉了又揉,眼皮眨了又眨,怀疑是电影上的靓妹子飘到眼前来了,转瞬便会消失的。但事实告诉他,这是一个真真实实的人,是他统治下的臣民,正拿着钢笔进行落户登记的齐革竟忘记了写字。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齐革约闵丽谈心,问她生活得惯不惯,干农活苦不苦,说要是累了先歇几天。齐革说:“虽然你出身不好,但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选择。要是表现好,将来寻个机会推荐你去当民办教师。”而闵丽呢,自然觉得这穷乡僻壤的生活很难适应,干农活累得腰酸背疼,几天下来,就好像鲜桃离了枝,原先的水灵样也蔫了不少。她对着这个既年轻又读过初中的生产队长心存几分好感,只是对队长那火辣辣的目光感到几分惧怕,于是微微低着头,不置可否地听他说话。说着说着,齐革突然“啪”的一声拉熄了电灯,挨过来一把将闵丽搂进怀里,一双手在她身上乱摸乱捏起来,一边摸一边说,只要你顺从我这一次,以后什么事都好说……闵丽连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信赖的人会这样对待自己。当她醒悟过来后,不顾一切用指甲在对方脸上乱抓,口里大声喊“救命!”齐革万万没想到这羊羔般驯顺的弱女子会作出如此强烈的反抗。趁齐革愣神的当儿,闵丽冲出了生产队部。
第二天,齐革召集全生产队社员开大会,指着自己脸上几道血痕,说是昨晚和破坏集体经济的坏分子作斗争受的伤。齐革说,作为整个阶级,剥削阶级是被推翻了,但其中的顽固分子,正像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敌人是不会轻易退出历史舞台的,我们丝毫不能放松阶级斗争。
那时,每天早上社员都要等生产队长派工,生产队部门口有一块大黑板,上面分成几栏,比如锄地、摘桑叶、割鱼草、下塘网鱼、掏河泥上蔗基等等。每个社员的名字都写在一只小竹牌上,小竹牌挂在哪一栏,你就干哪项农活,每天下来还得记工分,工分是社员的命。
最缺德的一点,就是在大黑板上最下面一栏用红油漆写着:“月经”。凡是行经的妇女,就将竹牌挂在这一栏,这样就可以安排轻活,起码是不用干下水的活计。
虽说月经是女人正常的生理现象,但人总是有隐私爱面子的,尤其是未婚女子,总有一种害羞的心理。齐革之所以这样做,是一心要让闵丽“出丑”。
可是真奇怪,整整一个月过去了,闵丽的竹牌子始终没有挂在“月经”那一栏里——齐革在心里“嘿嘿”笑了两声,一条毒计就冒了出来。他要安排闵丽整整一个月都下河掏河泥上蔗基。这是水乡一级壮实男劳力干的活计。人潜到水底,用撮箕将肥沃的淤泥提到小艇里,待淤泥满舱时,人爬上小艇,岔开两腿站在艇上,用戽斗兜起淤泥朝蔗基上泼去。
闵丽一个弱女子,怎扛得起这样沉重的活计?齐革心想,不出两天,闵丽不“投降”才怪!
可是闵丽没有屈服,她就那样一次次潜水撮淤泥往小艇里倒,撮够了,用铁桶一桶一桶往蔗基提。连月经来的日子,她也一样咬着牙坚持。后来她感冒了,发着高烧,刘凡流着泪劝闵丽不要和自己过不去,莫为爱面子而伤身子,造成终身遗憾。可闵丽只有沉默、沉默,咬着牙,默默地苦度日子,始终不肯将竹牌挂到“月经”那一栏里……不久,一股流言从阴沟里刮出来,说闵丽是一名“石女”(注:当地民间对先天性无阴道女子的俗称)。理由是:她几十天都不会来一次月经。
事实上闵丽真的感染了妇科病,由于得不到及时医治,落下了终生遗憾。8年后,她得以回城,但婚后一直没有怀孕……很多年以后,闵丽和刘凡不期而遇。谈到当年在牛畔沙村插队的日子,闵丽说,关于“石女”的流言,其实是她自己制造的,目的是打消齐革的淫心……
(入选西安出版社《精品小小说》,邢可主编,2003年8月)